车窗外结了层厚厚的霜,很久没有出现过这么冷的秋天了。
马车吱呀吱呀的声音响了一夜,车内,霜晨月蜷缩在角落里,始终不肯穿上云娘递来的大衣。
“孩子呀,不是你娘不要你了,你就不能体谅体谅你爹娘的处境?你难道不想出去学些本领,将来好赚了钱,让爹娘过上好日子?”云娘的声音中透露出一丝无奈。
“即便要学本领,我也不要学歌舞卖笑,我已经为爹娘讨来钱了,她为什么还要卖了我?”当一个“卖”字说出口时,霜晨月的眼泪一下子如决堤的洪水奔流开来。
谁知云娘却一下子笑了,“我说呢!傻孩子,谁告诉你你娘把你卖了?你看云姨手上可有你的卖身契?”她摊开双手,前后翻转了两遍证明给霜晨月看。
仔细的回想母亲和她攀谈的细节,霜晨月只记得娘要云娘照顾自己,从未说过要卖女儿的话。
“那你到底是谁?”
“我是你娘的好姐妹,也是你爹娘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云娘低声叹了一口气,眼睛里闪现出一丝晶莹,但随即又微笑着对霜晨月说:“你娘希望我带你去一个好的地方,将来学了本领,也好接他们过上好日子,难道你不愿意?”
霜晨月点点头,随即又狐疑的摇摇头,“我不相信你,我听见你说你开的是歌舞坊,我才不要去那种地方,刘村三婶家的芸芸就被她爹卖到了春乐坊,前些天她逃了回来又被人抓了回去。”
云娘低下头思索了良久,最后又看向霜晨月问道:“孩子,那你说说你想学什么。”
“我想学武功,我要保护爹娘,让他们不再受人欺负。”
云娘听完,忽然一把捧住了霜晨月的脸:“好孩子,记着你今天说的话,你要是学不成,就不要回来见你爹娘,免得再成为他们的拖累,明白了吗?你爹娘会一直等着你,等着你回来报仇!”
云娘的语调中闪现着不同寻常的意味,但于霜晨月而言,只要能让爹娘过上好日子,这个理由就足够了。
她冲云娘点点头,云娘掀起窗帘朝车夫喊道:“先不回城,先去清云山。”
云雾飘渺的青云山上,闪耀着灿灿金光的“青云观”正矗立顶端。
云娘让马车停在云梯下,山门应声而开。
一个胡须飘然的道士立在云梯顶端,静静看着山下的来人。
云娘并未走上云梯,她只是站在马车停靠的地方,冲云梯顶端的道士喊道:“林青云,替我抚养好这个孩子,这是你欠我的。”
林青云面无表情,更无回应。
霜晨月撩开破烂的衣裙,在两人的注视下一步步爬上云梯。
在即将爬完的那一刻,云娘转身钻入马车,头也未回的离去,
霜晨月回过头,看云娘的马车已经驶出半里远,才朝着眼前的人弱弱喊了一声:“师傅!”
林青云静静注视着这个被强送来的徒儿,眼睛里似乎闪过一丝泪光。他还没有料到,这个小徒儿的存在会让他今后的日子多么头疼。
林青云是一位名满天下的道士,他那气势恢宏的道观,琳琅满目的典籍,往来不绝的宾客无不证实了这一点。
然而走入青云观的小晨月,却只能束起头,从此发过上了端茶送水的道童生活。
林青云每天见她的第一句话总是:“书背完了吗?”
枯燥的日子何时是个尽头?一天,小晨月终于忍不住内心憋屈已久的想法,冲着师傅喊道:“我是来学本领的,可不是来背书的,你的那些黄老学究竟有什么用,难道要让我跟您一样,做一辈子的道士?”
师傅诧异地看了她许久,才缓缓道:“可我这里只有这些书啊,你要不学,就只能干体力活了!”
“端茶送水,洗衣砍柴,这些我哪样不会,云娘说让您像女儿一样对待我,可您究竟教了我什么啊!”那时小晨月已发现,这一借口是威胁师傅的屡试不爽的好方法,所以经常在关键时刻借来一用。
师傅又思索了一会儿,指着桌上未完的残局道:“要不这样吧,你什么时候下棋能赢我一局,我就不让你背书了,你什么时候能推开后门的那座石狮,我就什么时候教你武功。”
霜晨月的眼睛里闪现出惊喜的目光,她还没有料到,师傅这句玩笑似的话,却要花费她整整三年的时间才能实现。
三年间,小晨月翻阅无数典籍以破解师傅的棋局,在无数个夜晚来到后门推那樽巨大的石狮子,苦恼、懈怠、泪水和汗水伴随着霜晨月的成长过程!
当第一次将师傅的棋局解开,第一次将石狮子挪出一尺远,霜晨月兴奋得几乎要哭倒在师傅怀里,然而,也是此时她才发现——师傅将石狮挪回原位只用了一片掌风,将棋子变幻成另一种棋局只用了拂袖的功夫。
霜晨月立刻扑通一声跪在了师傅面前:“师傅请教我刚才的那几招吧!”
师傅看着她,而后无奈地长叹:“不学正路,跟你娘一个样……”
岁月飞逝!漫漫长路,十年光阴,除了偶尔收到云娘报平安的信,霜晨月将所有的精力都花在了学功夫上面。
但她没有忘记十年前那个深秋的傍晚,严酷的秋风曾让她触摸到了死亡的气息。贫贱、欺凌和绝望的日子,时常在她的梦中浮现。
霜晨月知道自己不是师傅的孩子,她的爹是一个令人厌恶的傻子,娘则是个容貌丑陋的妇人。但她爱自己的父母,因为天地间他们才是自己唯一的亲人。
十年间,霜晨月几乎每天都在想着自己回到家中的场景,她觉得父母也一定在等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