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悟空一直在注意着金池上人,见他一个出家修行的僧人,连一套茶具也那么富贵,这显然有违佛家戒律,说不定金池上人的那些珍宝玩物还来历不正呢,我老孙且来试他一试,若真是这样,观音禅院里藏污纳垢,隐匿奸人,观音菩萨面子上可就有些不怎么好看了!
“出家人哪个没有袈裟?我那件旧衣服又怎么入得了老院主的法眼!悟空!不要出丑了!”唐僧一听要把锦襕袈裟拿出来,赶紧给孙悟空使眼色。
袈裟是观音菩萨送给唐僧的,怎么能拿到观音的禅院里来现世?况且出家人显摆斗宝,争雄赌气,也都是犯戒。
孙悟空说唐僧的袈裟是佛门至宝,唐僧却不愿意拿出来,金池上人心想:那袈裟难道真的是一件宝物?遣将不如激将,我且激他一激,于是脸上露出不屑的神色,嘿嘿冷笑。
孙悟空知道金池上人的意思,将计就计,问道:“老院主笑什么?”
下边的当今院主与金池上人心有灵犀,一向颇为默契,晓得金池上人的用意,也是冷笑道:“你说你的袈裟是件宝贝,真是好笑!我们这里的僧人,哪个不是都有二三十件袈裟?特别是我师祖,在这里做了二百五六十年和尚,足足有七八百件呢!师祖,拿出来给两位老爷看看如何?”
金池上人心照不宣,点了点头,叫人去把袈裟拿出来晒晒太阳。
几十个和尚进去打开了库房,吆吆喝喝地抬出了十二个大衣柜,一字儿排开,摆在天井里,搭起晾衣架子,牵好了晾衣绳,打开衣柜,把袈裟一件一件地抖动开来,一件一件地挂在绳子上,请唐僧出去看。
那些袈裟每一件都是上好的丝绸织造,镶金嵌玉的,果然很是好看。天井里变成了一个绸缎庄,绫罗招展,彩绣飘飘,蔚为大观。
和尚们得意洋洋,看看僧衣,又看看唐僧二人有什么反应。
孙悟空装腔作势地踱着步子,一边看,一边摸,一边哈哈大笑。
“老爷笑什么呢?”院主问。
“都收起来吧!这些凡丝俗线织成的,有什么好看?和我师父那件比起来是荧火比皓月,瓦砾比明珠!你们等等,我去拿来给你们开开眼界!”孙悟空哈哈大笑,转身就要回房。
唐僧赶紧一把拉住孙悟空,悄声地道:“悟空!你怎么这样胡闹!我们出门在外,不可争强好胜,更不可和人斗富,以免不测啊!”
“看看袈裟有什么测不测的?”孙悟空装作不明白。
“你是不懂人心!不知道钱财不可外露的道理!古人讲:珍奇古玩宝物,不可示之于贪婪奸诈之人。一旦被他们看到,他们就会动心,一动心,就会不择手段据为己有,你要是给了他还好,要是不给他,他就会谋财害命了!”唐僧忧心忡忡地道。
“放心!没事!没事!包在老孙身上!”
孙悟空不理会唐僧,快步走回了房里,拿过行李来去解包袱。刚一解开外面的布,还包着两层油纸,里面就有霞光闪闪。
金池上人直直地盯着包袱,眼冒贼光。孙悟空暗暗冷笑,慢慢地解开两层防水的油纸,把袈裟提了起来。一时间满室都是红光,仙气袅袅,瑞霞腾腾!
袈裟以金丝银线织就,天蚕丝作的里,龙须凤羽作经纬,镶嵌明珠佛宝无数。
这哪里是凡间能有的宝物?分明是仙宝啊?
金池上人痴痴的看了半响,忽然走到唐僧面前,扑通一声,跪了下来,眼中掉泪,对唐僧哭泣地道:“弟子我真是没福啊!”
唐僧暗道一声完了,忙扶起金池上人:“老院主为何这样说呢?”
“老爷这件宝贝果然不是凡品,可惜天色晚了,我又老眼昏花,看不清楚,没法一饱眼福啊!真是可怜!可怜啊!”金池上人抹着眼泪,语带伤感。
“这也好办,拿灯来,你再看看!”
“这宝贝本身就已经是光芒耀目了,再拿着来灯看,更加晃眼,哪里还能看得清楚啊?”
“老院主想要怎么样看才好呢?”孙悟空知道金池上人已经起了贪念,明知故问道。
“老爷们要是信得过老和尚,请让我拿回房里去,仔仔细细,慢慢地看一晚上,明天早上再归还给老爷,如何?”
唐僧大吃一惊,面露难色,拉过孙悟空来轻声埋怨道:“都是你!这可怎么办好?”
“你怕他作什么?有我老孙在呢?”
孙悟空拿开唐僧的手,把袈裟递给了金池上人,呵呵笑道:“老禅师是菩萨禅院的老院主,我要是信不过你,岂不是信不过南海大慈大悲的菩萨?你只管拿去,明天还给我就好了!”
金池上人大喜,当即叫小沙弥把袈裟拿到后院禅房里去了。
金池上人心里挂念着袈裟,也不请唐僧二人到后院去歇息,叫人拿了两张藤床来放在前面的禅堂里,让唐僧二人就在禅堂里睡觉。安排好后,急不可奈地回后院看袈裟去了。
金池上人回到后房,把灯挑亮了,把袈裟捧在灯光下,眯着眼细细端祥,看着看着,忽然掉下泪来。在唐僧面前掉眼泪是假装出来的,现在却是真的了。
两个随身服侍的小沙弥不知如何是好,忙去告诉寺里的长老。徒子徒孙们都跑来探望,问金池上人为什么流泪了?
“我伤心唐僧命好,我命苦啊!”金池上人仰头长叹。
“唐僧是个背井离乡的行脚僧人,餐风宿露,长途跋涉地受苦,哪里有什么命好了?师祖在这清雅的古禅院里,安然自在,乐享天年,不是胜过唐僧万倍吗?”徒子徒孙们安慰道。
“我虽然在这里安然逍遥,长命自在,但就是没有唐僧那样的袈裟穿,空长了二百七十岁啊!那样的袈裟要是能够让我穿一天,也不白来人世做了这两百多年的和尚,就是死也愿意了!”
“师祖!要穿他的袈裟还不是很容易的事!我们明天把唐僧留下来住一天,你就穿一天,留唐僧住十天,你就穿十天,何必烦恼!”
“就算是留他住半年,也只能穿半年,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得想个长久的法子!”金池上人眼里闪过一丝狠色。
徒子徒孙们明白了他的心思,有一个和尚眼珠一转,想了一条计策,上前说道:“师祖,徒孙倒有一个长久的法子!”
“广智,你有什么法子,快说来听听!”金池上人大喜。
广智道:“唐僧两个是走了远路的人,想必很辛苦,到了半夜里,等他们睡着了,我们选几个力气大的,拿了刀枪,打开禅堂,把他们两个杀了,尸体埋到后园去,人不知鬼不觉地,只有我们自己知道。这样一来,既得了他的白马、行李,又得了袈裟。对外人就说那袈裟是我们寺院里的传家之宝,这样岂不是长久?”
“好计!好计!就这么办!”金池上人连声叫好,命人去准备刀枪,选拔人选。
下面忽然又闪出来一个和尚,摇头制止道:“师祖且慢!这法子只怕不保险!”
“广谋,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金池上人脸色一沉。
“师祖请听我说!那个白脸的和尚,要杀他好像也不难。但那个毛脸的,看样子不是容易对付的,万一失了手,杀不了他,岂不是反而招来了祸事?我有一计,不要动刀枪,可保万无一失!”广谋解释道。
“快讲!”金池上人转怒为喜。
广谋道:“徒孙的计策,是叫我们每人去拿一捆干柴来,堆在那两个人睡觉的禅堂外,舍弃了那三间屋子,一把火放起来,把他连人带马烧了。就算是有外人看见,也可以说是他们自己失了火,把我们的禅堂都烧了,我们才是苦主。这样岂不是好!”
“妙啊!妙计!妙计!”和尚们齐声叫好!金池上人大喜,就叫人去搬柴放火。
这寺院里有两百多个僧人,睡着了的也被叫了起来,吩咐一人抱一捆柴禾,都去堆放在唐僧二人睡觉的禅堂外面,前后左右四面堆集起来,只等一声号令,一齐放火。
佛门有八戒:不杀生、不劫盗、不邪淫、不妄语、不两舌、不恶口、不绮语、不饮酒。
这观音禅院里的和尚竟然要杀了唐僧,抢了唐僧的马匹行李袈裟,这是犯了八戒中的最大的两戒:杀生和劫盗。而且他们商量起杀人放火的事情来,就像是在聊着佛经或者家常,这事要是传到外面,观音菩萨将情何以堪?
和尚们要做这样的事情,孙悟空却正是求之不得。他早就看出了金池上人不是良善之人,于是不理会唐僧的反对,把锦襕袈裟拿给金池上人带回房去,正巴不得金池上人整些事情出来,他好去找观音菩萨理论呢。
这一晚,唐僧着实累了,很快进入了梦乡,睡得很沉。
孙悟空只是存神炼气,没有睡着。到了半夜里,忽然听见外面脚步声走来走去,又听见柴草沙沙搬运的声音,心想莫非金池上人想放火,要谋财害命?
孙悟空冷笑一声,一翻身爬了起来,变作一只蜜蜂,从门缝里钻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