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内有点潮湿,充斥着陈旧的气息,长疏躺在粗糙的被子里睡得迷迷糊糊,脑子里各式画面杂乱,前一刻是宫内的琼楼玉宇,下一刻是弃宫里无数的疯言疯语,交织成一团乱麻,仿佛梦魇一样。
最后浮上脑海的是母妃苍白如瓷的面容,以及临死时唇边的一抹鲜红,在沉寂如水的深夜里异常清晰,长疏将头埋进被子里,温热的眼泪溢出眼眶,似雨珠般滚过鬓角,直至悄无声息地没入棉被里。
哭过一场后,压抑的内心也得到了些微舒解,又因着连日奔波劳累,下半夜,长疏睡得格外酣甜,一枕黄粱梦绵长。
醒过来时天色已近晌午,一线明亮的阳光悄悄倾在屋角,风从未掩好的窗外灌进来,泛白的纱窗上树影摇曳,原本暗淡的颜色竟洇染了几分浅碧粉绿。
她盯着窗外好一会儿,才蓦然惊觉,春天早在不知不觉中随水逝去,而夏天已经来临。
不知她的命运是否也将如此?严寒怠尽,艳阳东来。
推开门就见到陈氏在院子里做针线活,穿一件蓝底白花的粗布裙,髻发梳的齐整,五官婉约小巧,气质贤淑,看到她,长疏情不自禁就想起母妃。
陈氏听见开门声,从针线堆中抬起头来笑道:“祁家娘子,你可算醒了,怕是饿了吧?锅里给你留了饭菜,还热着呢。”末了又道:“瞧我这记性,你家夫君说有事出去了,很快就会归来,你莫要担忧。”
祁家娘子和夫君几个字让长疏内心有种微妙的感觉,她面上一红,赫然道:“麻烦大娘了。”
陈氏摆摆手:“快去用饭吧,凉了可就不好入口了。”
等长疏用完饭,准备出门打探西山紫陌门的路途时,恰好在门口迎面碰上从外归来的祁云肆。
他换了一袭深蓝锦袍,如墨乌发用一支玉钗绾起,面具下的薄唇紧抿,深眸晦暗,长疏思虑片刻,开口道:“不知祁公子身体可好些了?”
祁云肆点头:“好多了,承蒙记挂。”
脸上一副冷漠的神情。
长疏立在门口进退两难,正踌躇间,祁云肆打量她一眼,问道:“你这副打扮是要出去?”
长疏怕在外有人识破,特意用脂粉将脸抹得腊黄,又在颊上点了诸多麻子,粗眉红唇,轻纱笼面。
祁云肆紧接着又道:“奉劝你最好不要出门。”
长疏疑惑都望着他。
“满大街都贴满了你我二人的通缉令。”他的语气十分平静,像在谈论天气。
长疏心中一沉,咬了咬下唇,愧疚道:“是我连累了你。”
两人一个在门内,一个在门外,靠得极近,门外一条浅溪,溪畔老柳垂枝,远方山峦叠影,祁云肆垂眸俯视长疏半响,方才淡淡道:“无妨,是在下多管闲事了。”
他脸上的表情过于平静,长疏猜不透他的想法,岂今为止,这人是敌是友完全让人分辨不清。
但无论真相如何,这个男人救过她的命,恩同再造,仅凭这一点,她都不愿意再深究。
更不愿意让他因为自己而受困,长疏瞬间在心内作了一个决定。
明月如钩,夜色幽蓝,长疏在桌上留了几锞足银并一张线条,然后悄悄地离开了这间让人感觉安心的房子。
走出曲折的青苔小巷后,就是明阔的街道,整个街上空荡荡的,几间酒楼的屋檐下挂着点亮的红纱灯笼,夜色里朦胧几点红光绰约,偶有夜归的行人瞥见她后投来匆匆一眼。
前路迢迢,她站在空旷的街头有一刹那的迷茫。
这刹地迷茫又如轻烟般飞快逝去,她定了定心绪,坚定地朝着城门的方向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