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百玉阶前,向上望去,广垠蔚蓝高空之下,百步玉阶如川下明镜,巍峨的宫闱高墙是一方金丝雀笼,晨起朝阳灿烂灼烈,金色光芒普照在悠悠天地间,却照不亮这隐蔽森冷的黑暗角落,她伏跪在阶底,贱劣之人俯视在阶上,天道何其不公,不公至斯。
长疏一拜一冷笑,要拜,她这辈子也只会拜她的母妃,这些人,到底凭得是什么?阴损毒辣杀害她的母妃,迫她嫁入虎口、送她去死,一环连一环丑态百出,还妄想让她来行跪拜之礼,果真是贱人永远贱的没底。
长长玉阶跪到尽头时,徐抚眉故作亲热的前来扶携她,涂满蔻丹的一双纤手将她握了,端出一张雍容华贵的笑容来:“疏儿,此去姜国千里路,你自珍重,有生之年若得便,也好回来走动走动。”
长疏眼皮也未抬,只淡淡道:“呈凤后体贴,长疏定当铭记在心,时刻不敢忘记凤后的大恩厚德。”
“瞧你说的,絮姐姐不在了,我这个作妹妹的,自然要替她好好的照拂你,本是一家人,何必这样见外。”徐抚眉脸上盈盈笑着,笑意却未达眼底。
长疏眉头微蹙,恨不得当场掐死她:“年幼时,常听母妃提起,她是家中独女,并无姐妹。”
徐抚眉僵了僵,拉着她的十指往下重压,尖锐的指甲陷在长疏手心里:“时候也不早了,去辞了你父王,就上路吧。”
长疏听得她将“上路”二字咬的极重,浑身发凉,若是昨夜睡熟,没有听到春事的话,她是不是就这样被蒙在鼓里,然后前去赴死,她看着掐着她手心里那几根尖锐的赤金镂花护甲,心内恶心的慌,心思转动,迅速抽回了手,不着痕迹往袖上擦了擦。
晏阙就立在徐抚眉旁边,一身玉冠皇袍,虽已过不惑年,但显得并不年迈,英容未改,只眼角的细纹显露出并不年轻的事实,他叹口气看了长疏一眼,眼中有着看不懂的光,意外的温和:“苦了你了。”嘴角动了动,末了又道:“为人君为人父,孤是一国之主,千花,孤希望你明白。”
长疏看了他一眼,从记忆起,这个是她父亲的人,总有着一张模糊不清的脸,对她来说,这个人其实并不重要,可是母妃却将这人看得极重,年幼时,母妃就已不得宠,小轩窗朱花栏下母妃总是殷殷期盼,忍不得要巴巴问一句:“不知你父皇来不来。”然后抚摸着她的头温柔笑道:“疏儿,父皇来了,你可要乖巧柔顺,莫要像平时那般顽劣,知道吗?”
那些遥遥尘封已久的记忆,早已成了梁上蛛网瓦上灰。
她深深的看了晏阙一眼,眼神清冷如二月山岭中的梅:“父皇,恕我不恭,想问问尊贵的您,午夜梦回时,可曾有过须臾后悔?”
晏阙当下愕然。
这句话压在她心里已久,不吐不快,如今吐完了,转身即走。
她不想去看后面这人是什么神情,也不想去听他会回答什么,不管他回答什么,都为时已晚。
她要担心的,是明天该怎么活下去,怎么活着逃出去。
十里宫闱,长阙如练,都一一的被她抛在身后。
姜国的使臣早已在南门等得着急,扯着脖子张望,见长疏被宫人搀着遥遥的过来了,面上一喜,心里一块大石安稳的沉了下去。
上锦辇,落帷幕,车夫扬起长鞭,健马嘶鸣刨蹄,前往姜国的路途缓缓开启。
先是缓行慢驶,待出了城门后,速度渐渐加快起来,长疏舒了一口气,她乘坐着的辇车上有两个随侍婢女,除了春事外,还有个年纪与她相仿的女子,从她进来起,就一直低着头坐着,身段窈窕,三千乌发如墨,侧面轮廓优美。
似是感受到她的视线,那女子将头抬起,朝着她笑了笑,长疏眉头轻锁,隐隐觉得这女子相貌有点熟悉,她随意问道:“你叫什么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