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台之上,姬无双看向老者,想继续之前的话题,却发现他怔怔出神,好似缅怀着什么。
燕凌云扯了姬无双一下,示意她不要打扰。
老者出神了片刻,叹息一声,看向二人说道:“真的老了!”
姬无双收敛了脸上的一丝刁蛮,柔和地道:“老人家,你可是有心事?”
老者散去身上的青光,说道:“听到那赛花侯爷父子的一番对话,一时有些感触,他是一个好父亲!”
姬无双笑道:“我也觉得呢。最主要是他说的:娶个媳妇,知足长乐!一个男人,能有这般心态,便是极好的了!”
老者似乎笑了,看向燕凌云说道:“小家伙,听到没。”
燕凌云微微一怔,心头突然间,泛起了一袭红衣,满是青草汁的面上,看不出具体神情,双眼之中却突然黯了下来。
一只纤柔的手掌伸了过来,握住了他的手,温柔地包裹着。
燕凌云看了姬无双一眼,面对她柔和的目光,一时间有些躲闪。
“没事儿!”姬无双轻声说道。
老者一旁说道:“缘来缘去缘注定,情坚情移情由心,小家伙,看开一些,你的心在哪儿,便往哪儿走,这一条路,没有那么多规条。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那是无情;我看好花千万朵,便要揽得一身香浓,又叫花心;你看好花千万朵,左手摘了一朵,右手还能来一朵,却是境界了!哈哈哈哈……”说到最后,他自己倒苍老地大笑起来。
燕凌云听罢,细细咀嚼了一番,也不由地笑了。
姬无双娇嗔地道:“老没正经的,别带坏了我的凌云。”
老人似乎一下年青了起来,打趣地道:“丫头,行啊,这么快便成了你的凌云了。我看你啊,以后也是名副其实的霸天娘子。”
燕凌云和姬无双听老人这么一侃,都有些脸红,却又开心地笑了。
姬无双反击地道:“老人家,你年青的时候,莫非玉树临风,潇洒风流,揽得了一身的香浓吧。”
老人的腰杆一下挺得更直了,有些自得地道:“这个还真不是吹的,想当年啊,那个青年才俊,立身九道海,天地无颜色,星辰缀仙袍,天女舞花俏,其风光,无人能出其右!”
姬无双啧啧叹道:“老人家,那个青年才俊,不会说的是你自己吧!”
“可不是说我吗。”老人的眉眼似乎都皱开了花,自怜地道,“真是怀念啊!”
“是啊,多么风光霁月!”姬无双打击地道,“现在成了孤家的老寡人了。”
老人微恼,想敲她一记响头,手伸了伸,又收了回去,神情忽然间柔和下来,叹道:“那确实是一段意气风发的岁月,只是后来的一件事,改变了我。”
“啥事?”姬无双好奇地道。
燕凌云也被引起了兴趣。
老人说道:“那是在我意气绝巅之时,突然出现了一个貌不惊人的武道娘子,跟我约了一场赌战。”
“赌战,赌什么?”姬无双问道。
老人柔和的笑道:“她输了,为婢一生;我输了,为夫一生。”
“哈!”
姬无双娇喝道,“老人家,我现在相信了,你年青的时候,还真有可能潇洒不群啊。结果呢?”
“结果……”
老人似有些沮丧,又似开怀地道,“我输了!”
陆台上静了片刻,燕凌云和姬无双对望一眼,都是一脸地怪异,后者忍了又忍,终于暴发式地娇笑了起来,连连呼道:“报应啊报应……”
老人却不恼,反而笑道:“如果这也是报应,我情愿生生世世!”
姬无双笑意顿收,迟疑地道:“你的武道娘子呢?”
老人闻言,神情瞬间黯了下来。
姬无双见状,顿时歉意地道:“对不起啊!”
老人摇了摇头,叹道:“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夫妻二人遭逢大敌,离散了。她当时身怀三个多甲子身孕,我虽然拼死将她送走,也不知她是否安然逃脱,敌人明显是针对她来的。”
燕凌云问道:“前辈为何被困于此?”
老人看着他,说道:“小家伙,你似乎知道什么。”
“听人提起过前辈。”燕凌云如实说道。
“哦!”老人说道,“莫非是传你法剑之人?”
燕凌云一惊,问道:“前辈何以知道?”
“猜的。”
老人叹道,“你背上的法剑不简单啊,当是一位惊才绝艳之人尸解后留下的。你拔剑出鞘时,我感到剑身里面道火流转,像是一尊剑炉,正祭炼着某物,恐怕是你的第二元神吧。剑入鞘中时,一切又感应不到了,那剑鞘也不是凡俗之物。如此一柄法剑,其原主人可想而知,能感应到我,便不稀奇了。”
燕凌云顿时深感敬佩,老人凭借道行见识,便将事情说了个八九不离十,果真是深不可测,无怪乎被男子称之为仙,不由说道:“前辈所言极对,传我法剑之人只是尸解后保留的残灵之身,本来想见前辈,奈何魔沙湖被那异物镇住,以至未能相见。”
老人叹道:“那还真是遗憾,如此一代天骄,竟未能与之一晤!你可知他生前,走过多少阶侠梯?”
燕凌云肃然地道:“登上了四十九!”
老人身形一晃,竟有点不稳,重复着喃喃地道:“四十九!四十九……”
燕凌云盯着他,没等到下文,忽见姬无双一脸幽怨地看来,顿明其意,歉意地笑道:“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瞒你的,实在是传我法剑之人有叮嘱。”
姬无双幽怨稍减,问道:“可还有什么瞒着我的?”
燕凌云一听,心中顿时打鼓,他和男子的约定,跟谁说都不好听,更何况是跟姬无双了。
真的说了,她会怎么想?
就像那男子说的:好说不好听啊!
但姬无双既然问起,燕凌云又不好当作没事儿一样的应付过去,一时间不由地吱吱呜呜了起来。
姬无双见状,泫然欲泣地道:“好你个……小男人啊,还真有事瞒着姐姐呀……”
燕凌云心头一急,正要一股脑儿地吐出来,却见姬无双一下变脸似地露出了如花的笑颜,纤手一探,玉指一并,便封住了他的嘴。
燕凌云顿时一脸不解地看着她。
姬无双笑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了,不用说出来了。”见燕凌云一副惊疑状,又娇哼地道:“笨蛋,你非要说出来找不自在是不是。”
“确实是个笨蛋,人家放了你一马,给你台阶下,你就下呗。换成当年的我啊,我肯定甜言蜜语地哄开了。”老人的声音突然传来。
二人一看,见其正在一旁偷笑着。
姬无双俏脸一红,收回了手。
燕凌云也有些窘然,但是经老人一点,也明白了:姬无双是怕他为难,才说的那番话。心头顿时一暖。
老人感叹地道:“年青人,你颇有我当年的风骨,潜力甚至更高,却没有我当年的心,也没有我当年的嘴,这是要不得的,容易出大事!”
“前辈此话怎讲?”燕凌云问道。
老人竟是严肃地道:“用一个词来概括,那就是情海生波。细细来讲,你无情也好,花心也罢,都没什么事儿,可你的性格,决定了你对待感情的态度,有那么几分较真,你自身的一切,又具备吸引百花环绕的条件,这就好比:你左手一朵,右手一朵,却不知道选哪一朵,感觉选了这一朵,又愧对另外一朵,迟迟不决之下,你手中的花儿倒是先行斗了起来,酿成巨变。”
姬无双闻言,顿时叫道:“好你个老不羞,说什么你当年的心,你当年的嘴,还不是花心与蜜嘴,鼓动人兼收并蓄,三妻四妾来着,太可恶了!幸好老天降下一个武道娘子,镇得你没脾气,乖乖从了良,不然不知要祸害多少良家女子!凌云,你可不能听他乱说!”
燕凌云苦笑一声,不知如何应言。
老人眼皮一翻,露出一双昏暗的眸子,叱道:“小丫头懂什么,我这是在传授人生大道,好比清修铺路,断绝一切不利的岔口。要知人的一生,有两条路必走:一条情感路,一条生存路。情感路走不好,生存路也肯定走不远。我辈修士,自身情感都处理不好,又如何问道,如何镇得己身安康。”
姬无双一滞,随即委屈地道:“你干吗这么凶啊!”
老人笑道:“凶吗,我这是良药苦口。太多的年轻俊彦,刚开始崛起时,光芒万丈,经受一点情感波折,便一蹶不振,或者身死道消,问鼎巅峰者,能有几人!”
姬无双顿时沉默下来。
燕凌云却是一揖到地,躬身施礼道:“前辈一席话,晚辈终身铭记!”
老人笑道:“你似乎有些感触。”
燕凌云点了点头,叹道:“传我法剑之人,向我讲述了他的一生,正是因为没处理好心中的感情问题,以至在侠梯上种下了心魔,后来虽然近乎天下无敌,却成了人人共剿的剑魔,最后于剑心通明之境时,因剑心不全,被人打得身死道消!”
老人喟叹一声,说道:“我说这么一个天骄,怎地落得个尸解的下场,原来也是冲不破情的魔掌!”
却听姬无双惊呼地道:“凌云,你说的不会是百年前的百里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