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凌云正看得惊异不已，见白千山将图向自己递来，不禁犹豫了起来，叹道:“不知小子何德何能，受老人家如此厚待？”
白千山笑道:“小友不必有所顾虙，白天若不是你，此图想必早已流失。此时借图于你一观，一来可稍微表达老朽的感激之情，二来也是老朽见小友十分投缘，真心想为之。小友若真能于此图上得到造化，那也是小友的机缘，老朽亦感欣慰。若是不能，老朽此举也是毫无意义。”
见白千山话都说到这个份上，燕凌云也不再矫情，伸手接过他手中之图，感动地道:“多谢老人家厚爱。”
白千山笑着点了点头，提醒道:“映着火光观看，那样清楚些。”
燕凌云依言而行，双手捏住图的两角，将其垂挂于眼前，映着火光看了起来。
晶莹剔透好比羊脂白玉般的皮质图卷在火光的映照之下，纤毫毕现，其上纹理一道道，一条条，显得自然流畅，雄浑大气。
燕凌云就像在欣赏一幅画，这幅画看不到全景，只见一道道“笔墨”行云流水般地铺开，每一笔，每一画都妙到毫巅，他看到哪一笔，哪一笔就会吸走他全部的心神，使他忘记了上一笔，也联想不到下一笔，等他退出这幅画时，已记不起画的是什么。
燕凌云心头惊异不已，这图果然有古怪。他不信邪，再次往图上看去，这次他留了个心眼，没有太过投入，而是留意那一道道纹理的走势，布局，等他将满篇繁复的图纹看完，心中已有了一个大概的轮廓，但这轮廓毫无创意可言，死板僵硬，不辨东西。
燕凌云眉头拧紧，将两种结果做了一番比较，心中有了初步的结论:见神不见形，见形又不见神，形神不能同窥，难见本相。
白千山坐在旁边静静地看着，也不打扰。这图伴了他一生，也观研了一生，却一直毫无所获，早就有了放弃的打算。
这次碰到燕凌云，甚是欢喜其为人，通过交谈，了解到他的身世与境地，很是同情，同时也为他习武不成之事感到奇怪。
人身体的可塑性是非常强的，一个体弱多病之人，只要处在合适的年龄段，通过勤奋与努力，习武强身，都能成为一代武学宗师，更何况一个身体健康，底子厚实，聪明机智的少年。在习武一道上，虽有“根骨”之说，但其影响，也只是在最终的成就上有所差异而以。
所以在白千山看来，不是因为燕凌云“根骨”差而练不成武，而是另有不为人知的隐情！
所以综合种种考虑，他便萌生了借图于燕凌之一观的念头。
“神形不能同窥，难见本相。”燕凌云手持图卷，苦苦冥思。他感觉抓住了矛盾的关键，一时却想不出破局的方法。
时间悄悄流走，夜色更浓，寒意更森。一弯新月挂上中天，好像娥眉淡扫，含羞带怯地抛洒着隐讳的媚光，其周遭，群星散落，如同一颗颗明亮的眼睛。
篝火旁，二人静静盘坐，都没有出声。
燕凌云苦思不得其法，暂时放下图卷，右手探往一旁，往篝火中添加了一些柴火。其间大拇指刺痛了一下，似乎被木刺扎到了，但他没有在意，闭目清醒了一下头脑，复又拿起图卷，细细观看起来。
正看得入神，突然发生了异状，只见一道道红线以他右手被刺痛的拇指为源头，如同蛛丝一般，延着图卷的纹理，逐渐向整个图卷蔓延开来。
白千山一直在关注着燕凌云，第一时间发现了异状，面带惊容，围了上来。
燕凌云的心神被眼前蔓延的红线整个牵扯了进去，他感觉自己突然之间好像成了一个丹青圣手，正在纵横铺墨，心中有神，笔下有形，画着一幅即将出世的绝世圣品，以致于忘了时间，忘了一切。
忽然一刻，画成，天地变色，那幅画好像活了，大放瑞光，竟然裹着图卷立了起来。
燕凌云惊醒，不知发生了何事。立眼一看，手中已空空如野，只见一条单独的人腿当空而立，散发出一种莫名的气机。它遗世独立，仿佛踩踏了万古青天。
燕凌云心中有大恐惧，怀疑遇到了妖邪。他求助似地往白千山望去，却见这老头正站在一旁一动不动，双眼好似怒凸，满头白发根根指天，形像很是威猛，对于他的目光毫无反应。
燕凌云气极，大叫一声，躲到了白千山背后。后者似乎被惊醒，顿时喝道:“小友，你躲什么，机缘在前，还不去取。”
“只是一条妖邪腿，何来机缘？老人家，莫要诳我。”燕凌云藏身他背后，不大相信。
白千山顿时哭笑不得，他看着眼前那当空而立的人腿，满是艳羡，别人求之不得的机缘，身后这小子却畏其如妖邪。
不过想到他的成长环境，见闻有限，也就释然，当即解说道:“老朽以前出身修行世家，对于修行一道，有那么几分见闻，其中就有几句话是这么说的:道行万万年，一切从足始；赐君千般法，不如一方足。”
燕凌云见白千山说得认真，不似开玩笑，便将信将疑地从他背走出，问道:“老人家，你口中的一方足，难道就是眼前这一条。”
白千山点头道:“正是！修行从筑基开始，筑基从练体开始，而练体就是从双腿开始，所以才有道行万万年，一切从足始一说。筑基有千般法门，而一切法门的源头，传说就是一条腿。而这条腿究竟是实在的，还是象征性的，却是不得而知，老朽想来，多半象征大于实在。小友，现在明白了吧。”
燕凌云点了点头，经白千山这么一说，他感觉不是那么害怕了。人类畏惧的永远是未知，对于已知的事物，都能够坦然接受。
燕凌云看着那条当空而立的人腿，试着往前走了几步，忽又回头对白千山道:“老人家，既然机缘已现，何不上来一起参研。”
白千山摇头叹道:“这是你的机缘，老朽得不到。”
“为何？”燕凌云不解。
“是你的血液开启了这份机缘，老朽以前也不是没有试过，但是毫无反应。这说明它对一个人的体质有着严格的要求，强求不来。”白千山做出解释，神情有点落寞。
燕凌云终于明白了事情的始末，想不到自己被部落之人当成废物，今日却能开启一份这么大的机缘。世事无常，又岂能妄下定论，他不禁发出一声感叹。
走到那人腿前，近距离观看感觉还是有点惊心动魄。它形是人腿，但又不像人腿，因为它太完美了，就像上天用鬼斧神功雕刻出来的艺术品，洁白无暇。其上散布着一道道细腻的纹理，如同天地交泰，孕有大道的气机，用肉眼几乎看不出来。
“它就应当被供奉在神坛，曰曰焚香，时时祷告，接受世人的香火与膜拜。”
燕凌云看着它，情不自禁地产生出这样的想法。
美到极致，可为神！
“老人家，我应该怎么做？”看了半天，却不知从何入手，燕凌云不由问道。
白千山这时也来到近前，闻言摇了摇头，道:“老朽也无能为力，个人的机缘，还得看你自己。”
燕凌云无奈，试着用手碰了碰，感觉像是触摸到了一座大山，难以撼动分毫。他心头惊异，用双手死劲摇动，仍如蜻蜓撼柱。
绕着人腿走了三匝，各种能想到的方法一一施来，还是不得其法，燕凌云最后有点泄气的道:“老人家，这真的是你所说的大机缘吗？这东西一幅高高在上，唯其独尊的样子，难道真的要我跪下来向它膜拜，它才肯展现它的造化。可是跪天跪地跪父母，要我跪它，却是不大可能。”
白千山一直在旁边看着，闻言点头道:“练武之人讲究风骨节气，勇攀高峰，它既然是筑基的至高法门，当不会要求你如此……”
他话还未说完，突闻燕凌云大叫一声道:“勇攀高峰，对呀，我何不爬上去看个究竟。”
只见后者说做就做，把那条人腿当成了一颗大树，三下两下就攀爬了上去。
“咦，原来是个空皮壳子，之前还真当它是条人腿呢，倒是可以用它当皮靴穿，而且还是只右靴，待我试试。”燕凌云站在弯起的脚背之上，看清了所谓人腿的本质，惊呼了一声，之后抬起右脚，真个捅了进去。
这一切说来话长，实则只是几个兔起鹘落的时间，白千山尚未反应过来，忽又听燕凌云“哎哟”一声，整个人突然从半空掉下，四脚朝天的摔在了地上，之后不醒了人世。
而那条人腿，却是不见了踪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