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绿锦缎床单沾满血污,坐在床沿的公子正在为床上的伤者仔细料理伤口。
清水擦拭过的伤口,泛出鲜红色,刀伤很深,公子拿起药瓶,将药粉轻轻洒在伤口上。
伤者闷哼一声,却又忍住收声。
“这里很安全,疼的话不必忍着,叫出来也没关系。”公子好言劝慰。
“叫什么叫,”伤者倒是不领情,“老子挨刀的时候都挺过来了,上药的时候反倒怂了?”
公子停下手来,“听你口气,像是生气了?”
“我哪敢气,您可是我的救命恩人,您要是再晚来一会儿,我都要让人剁成肉馅了!”伤者仍是闷闷的。
公子被他这副幽怨相逗乐了,一边上药一边与他玩笑:“天行啊,我说你不过才坐了一天花轿,怎么变得像个姑娘家似的撒起娇来!”
“谁撒娇……哎呦,你倒是轻点啊……”天行吃痛。
“好好好,都听娘子的。”公子故意逗他。
“谁,谁是你娘子!”天行不满。
“我的花轿都坐了,自然就是我娘子啊。”公子一脸坏笑。
“成阳景明,你又说混话……”天行又气又笑,不知说什么好。
“娘子息怒,娘子息怒!咱们好好上药。”公子看着天行经自己这么一逗,精神好了许多,悬着的心稍稍放下。
午后的阳光静静洒在床榻,暖暖的微风透过窗棂溜进屋来,拂在面上,让人困意渐起,天行合着眼,呼吸渐渐放缓。
景明为天行上好药,盖好被子,坐在床榻,望着窗外的景色出神。
“天行?”景明轻轻唤着。
“嗯?”天行没睁眼,含混地应着。
“你可喜欢这样的宁静?静得好像这世界只剩下你我二人……”景明轻缓地说着,“若你喜欢,我们……”
“哎呀!”天行忽而记起什么大事似的,一下子坐起来,一边疼得呲牙咧嘴,一边急急地说:“我说景明啊!咱俩怎么把最重要的事忘了!有的没的说了这么多,你怎么就没问我地图的事啊?”
景明没有应声,站起身,走到窗前,沉默地站着。
天行知道景明气极了就是这幅样子,却又不知景明突然之间到底在气什么,“景明,你怎么啦?你……”
话音未落,景明倒是开口了:“一别数月,这些日子,我去了哪里,做了什么,你都不问,才从阎王哪里把你抢回来,一开口就是那张地图……天行,我只问你,在你心里,那张图就那么重要么?重要到不惜性命,重要到连我……都不及么?”
天行听着景明极力压抑情绪的沉沉声音,一时搞不清状况,呆在那里,不知怎么回答。
景明始终背对着天行,似在等待,许久,不见天行回答,落寞转身,走出了房间。
“喂!景明!”天行喊了一声,景明却没有停下来。
天行强忍着疼痛,起身追出去,可该和景明说些什么,心里却没有主意,只好跟在景明身后,一瘸一拐地走着。
景明的脚步渐渐缓下来,又走了几步,停下来,侧过头,低低地说:“你回屋去,伤重了,疼的是你自己。”
天行听出景明话里的心疼来,知道他气消了,玩笑着抓住景明的手腕,“好啦好啦,都是我的错,只顾着那该死的地图,冷落了你,你别气,咱们回屋细说去!”
景明轻轻挣了挣手腕,见天行握得紧,便不再挣扎,任由他拉着,往回走。
景明心里明白,天行说的不过是几句哄话,他要做的、想做的事依然没有被自己动摇一分,可是没有办法,没有办法违背自己的意愿,愿意就这样任由他牵引,走到任何地方,即便在下一刻,他就可能为了那个执念而放弃自己……
屋内。
天行忍着痛地为景明搬过椅子,笑嘻嘻地让他坐下,又一瘸一拐地为景明奉上一杯热茶。
景明看着他极力讨好的样子,气早已去了大半,只是嘴上仍不饶人:“你快躺回床上去!晃来晃去晃得人心烦!”
天行听出景明是心疼自己,知道他气消了,嘿嘿一笑,乖乖回到床上。
“说说吧,你这一路怎么这么多状况?”景明的态度缓和下来。
一说这事,天行可来了兴致,也不顾伤,一盘腿,讲开了:“上次咱们分开的时候,不是说好了十月初八在晋闻城会面么?我潜入剑宗堂,偷得了地图,正往晋闻城赶,本来时间绰绰有余,不料半路中了剑宗堂的埋伏,好不容易逃出来,谁知这帮人愣是不依不饶追了我半个月,中间交过几次手,虽是保住了图,可我也没占着便宜,新伤旧伤的,就这么带着伤跑……”
景明听到这里,不由得急了:“你这傻瓜,沿路的几个秘密医馆我不是特意嘱咐过你么,怎么都不知道疗伤,你嫌命长啊!”
天行得知自己说漏了嘴,赶忙解释:“其实也不是伤得太重……再说,那些什么秘密医馆我才不去呢,他们哪有我家景明医得好!”天行哄着景明,“我一路跑,他们一路追,耽搁了不少时日,晚了三日才赶到晋闻城,没找到你,却遇见了云姑娘,她说,你等了我几日不见我来,便断定我受了伤,急着去最近的城镇做些打点,找个安全的地方好让我养伤——说真的,你怎么知道我受伤了?”
景明微微一笑:“你当我认识你多久啊,从小到大,但凡你和我约好的事,什么时候出过岔子,若是你没按约定出现,定是伤得太重,否则,以你的性子,便是爬也爬来了,”说着,起身走到桌前,“当时,离晋闻城较近的几个镇,都没有可靠的人,后来我猛然想起,似乎马尾镇有个张家还有些交情,便赶了来。谁知正赶上张家准备娶亲,每天迎来送往,正是显眼的时候,我怕过于明显,正要换地方。谁知碰巧那张家公子来信一封,说路上有事耽搁,怕是不能如期回家迎亲。那张家公子自幼在外读书,多年不曾回过马尾镇,家里的下人也都不曾见过,我便和张老爷商量,借了这张公子的名号,用了这娶亲的幌子,拟了‘轿中藏人’的计划,飞鸽传书于云深。”言罢,景明递过一杯水来。
天行接过,咕咚咕咚喝下去,说:“云姑娘把你的计划转告于我,把我送上轿子,打点好轿夫,便先去马尾镇给你帮忙了。我是真的累了,便在轿子里睡着了,睡得正香,也不知外面突然发生了什么,轿子居然翻了,我措手不及,就骨碌了出来,再一看,那帮孙子居然又追上来了,我心想,得,这下还得跑啊,随手逮了个好事的小丫头借马,谁知道那丫头居然弄出一头驴来,我觉得要坏事,不料还真逃出镇了,说来,那驴倒还真是颇有灵性,居然发现有人追来,我琢磨着,怎么把图转交到你手里,再由我来引开他们,于是就趁那丫头不注意的时候,把地图藏到她车上的那堆货里,哄她离开,又嘱咐她让她把货送到张府上,你会给她个好价钱……再后来,你就赶来救我了。”
景明听完全部经过,才松了一口气:“你说的那丫头,应该是镇上的人。若是镇上的人,那就好办了,我一会儿就去请张老爷帮忙,你安心养伤,这事你就别操心了。”
天行点点头,道:“你办事我还能不放心,”说完,忽而想起什么的,坏坏一笑,“我说,你和云姑娘怎么样啦?”
“什么怎么样?”景明垂着眼,看不出表情来。
“行啦,别装啦,”天行一副很了解的样子,笑嘻嘻地说,“刚才救我的时候我可都看见了,你俩,一个新娘装,一个新郎装,别提多配了,看得我呀,都觉着自己多余!”
“只是计划,没有其他。”景明绷起脸来,“若非说我有新娘,也是坐轿子的那个。”
“呦,跟我你还害羞!”天行仍旧嬉皮笑脸。
“你就自己在这胡说吧,我走了……”景明话音未落,忽而被天行拉住了手腕,景明一惊,对上天行的眼睛,天行一脸严肃,对着房门使了个眼色,示意门口有人偷听。
景明会意,站起身来,静静走到门口,附耳细听,果然有响动,一手按在腰间的剑柄上,一手猛然推开门——
哎呦!
一声叫疼。
只见一团红色骨碌到台阶下面,再一细看,一个红衣小姑娘正手捂着脑门,在院子中间打着滚地喊疼呢。
这小姑娘,不是别人,正是猫小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