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快就追上来了。
史长风懒洋洋躺在一株巨树粗大的树干上,享受冬天下午温暖的阳光,林外传来战马唏律之声。
这片原始森林中尽是参天古树。野树盘根错节,枝干曲张虬伸,藤葛长草蔓延,地上遍生荆棘,平日人迹罕至,史长风匿身其间,一时半刻并不虑被人发现。
这已是三个月来追上来的第四批人马了,三次死里逃生,史长风再也没有比此刻更能感受到生命的宝贵了。
只要翻过这座大山,北方便是萧国境内,离开了大宛国的势力范围,敌人纵然贵为大宛国储君,亦不能奈自己何!
眼下最重要的是如何摆脱眼前的这些敌人。
史长风胸中燃起强烈战意。
三个月来,自己像一只可怜的猎物,被人追杀的狼狈不堪,好几次险些小命不保,胸中憋着一股邪火,正无处可泄。
史长风手扶树干,从树上一跃而下。他不过二十上下年纪,身材修长。古铜色的肌肤,肌肉匀称结实。一张棱角分明的脸孔上,双眼清澈明亮,鼻梁高挺,浑身上下洋溢着潇洒不羁的味儿,正是最能让女人心动的那种类型。
人声渐近。敌人显然是向林内搜寻过来。
史长风挽起挂在树枝上的长弓,拾起箭壶,挂在腰上,借助树木的掩护,在林间迅捷移动,像一头灵敏的猎豹迅速向敌人靠近。
离敌人约莫二十丈远,在一处高可及人的灌木丛后停下!
二十余个黑衣武士,牵着两头身形威猛的巨獒,围成扇形,正向他这边搜来。
史长风暗叫天助我也,敌人竟然没有携带长箭弓弩一类的武器。看来他们显然明白这是追捕史长风的最后一次机会,发现了他的行踪,慌乱中来不急准备,就追了上来史长风左手握弓,右手扣住三支长箭,沉腰坐马,十分轻松拉起一张满弦。
弓弦一声脆响。竟是三箭齐发。
三支长箭如流星般朝三个不同方向激射而出。三个走在最前面的黑衣武士尚未来得及出声,便已中箭倒地。三箭俱是贯喉而过!
史长风不待其他黑衣武士反应过来,又探手伸向箭壶,扣箭上弦,动作若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今次的目标是那两只狂吠不止,张开血盆大口向自己这边猛扑过来的恶獒。
自逃亡的那一天起,史长风便采取了极其高明的策略,选择的路线亦出乎追杀者的预料。他虽然是被通缉的重犯,他的画像在大宛国境内四处张贴,但他尽量拣在人烟稀少的荒山野岭中潜行。本以为可以顺利逃出生天,但数次都在十分隐蔽的情形下被人发现,原因就在于这种巨獒嗅觉异常敏锐,能从他的气味跟踪而至。
还有一次险些将小命葬送在这恶獒嘴下。
史长风昨日在一间山中猎户深山狩猎时临时居住的木屋中寻得这把弓箭,打的念头就是为了射杀这如附骨蛆般阴魂不散的东西。
否则怎对得起这些日子自己吃的那么多苦头!
手腕一松,箭端挟带风声直奔两只巨獒头颅而去,两头恶獒一阵咽呜,中箭后,巨大的身躯晃了几晃,伏倒在地。
此时,众黑衣武士已纷纷反应过来。一个长脸细目,虎背熊腰,黑色武士服镶上金边似头领摸样,极具威势的大汉大喝道:"小心敌人暗箭"。
其声如炸雷,异常响亮。
众黑衣武士听的分明,纷纷拔剑护在胸前。
史长风认出此人名唤左昂,乃大宛国储君公子阳府上第一猛将,亦是大宛国首席御前带兵尉。其剑法超绝,深得大宛国君和鲻器重。
当日亦是此人领兵冲进将军府,将自己的父亲,贵为大宛国上将军的史公愚擒住,又下令格杀将军府上老弱妇孺二百余人,一个亦不准放过。
史长风眼前不禁闪过家人惨死时的情形,胸中涌起强烈恨意,恨不能一剑将这凶贼劈成两半。但敌众我寡,卤莽行事,不过白白送命而已。
史长风深吸一口气,强抑翻腾的心情。从树后一跃而出,长笑一声道:"见面大礼已经送到,少爷还有要事,先走一步了"。
说完,将长弓负在背上,转身向林内深处奔去。
那黑衣大汉左昂已失了两头能追踪气味的巨獒,心跗此时若被他逃走,再要追上,怕是不可能了。
他曾先后派出三批人马追杀这个号称大宛国第一风liu公子的花花大少,不想三次均被他成功逃脱。使得他在公子阳手下对头面前大丢脸子,在储君府上亦失势不少。
以前竟没看出这个在大宛城中日日流连风月之地,处处与人争风吃醋的年轻人竟是深藏不露。
左昂提起身形,大喝一声:"追!",向史长风逝去的方向追去。
十年来和自己做对的人,尚无人能在自己剑下逃生,这年轻人虽然厉害,亦不会例外。
左昂心中生起今次定要将史长风击杀在此的决心。
太阳渐渐落向西山后面。
史长风一口气奔出数十里地,速度未见丝毫减慢,三个月的逃亡生涯,他已经学会了随时随地在在恶劣的环境下休息,今次,在这片树林小睡了两个时辰,他的精神和体力都恢复的十分充足。
左昂这些疲劳之师显然跟不上他的节奏。
史长风露出一丝微笑。今次最妙的就是无意中得来一支长弓,将那两只恶獒射杀,使他从明处变到暗处,有了同敌人周旋的本钱。
他并没有向北走,而上一路往东奔去。
想必北上萧国的必经之路上已经埋伏了大把的伏兵,布好了口袋等着他往里边闯呢!
史长风暗忖,往东去,以他现在的脚程,大约半个月就能穿过这座大山进入与萧国,大宛国毗邻的田国境内,在田国北上,先到田国著名的三阳城,然后由三阳坐船经水路往西,直奔他的目的地,萧国都城应都。
路程虽然长了许多,但无疑是最安全的路线。
蓦地,身后传来一声惨叫。
史长风头也不回。
这一带树林中,常有野兽出没,山中猎户在此处设了许多捕兽的陷坑,陷坑中倒插了许多锋利的尖木刺,无论野兽或人,跌落进去,非死即伤。
史长风对这里的地形十分熟悉,亦在树上做了许多暗记,在林中穿越奔行,自然车轻熟路。
身后断断续续传来黑衣武士跌进陷阱时发出的惨叫声……
* * * * *
刺骨的寒风从树林间刮过。
一轮明月挂在夜空,清冷的月光洒向大地。
阵阵松涛中,不时从远处传来野狼凄厉的嗥叫声,听得人心旌摇动。
史长风伏在矮木丛中,凝神注视着落在眼前这个约百丈见方的小山谷中央的一个中型营帐。
被史长风领着在森林中转了三天三夜,接连在陷坑和史长风箭下损失了十八人之后,左昂似乎终于失去了耐心,放弃了追杀他的打算,向来路折返回去。
这显然不是左昂一贯的作风。左昂此人,大名在外,史长风在大宛城时就有耳闻。此人虽然剑法高绝,勇武过人,但极爱慕权势,贪财好色,兼且生性心胸狭隘,睚眦必报,故在大宛国树敌众多,仗着公子阳的宠信,在大宛国横行无忌,肆意妄为,大宛国内无人敢动他分毫。
若今次追杀史长风失败,他必定会在公子阳面前失势,到时候他在大宛国的日子肯定不会好过。
他当然不会傻到放弃任务,甘心回去受罚。
这只不过是他在追击史长风不果的情况下,反其道而行,诱史长风出现采取的计策。
左昂必定已经在这里布置了伏兵,以逸待劳,等自己自投罗网。史长风心中暗道。因为左昂料到即便他真的放弃追杀自己的打算,自己在占尽了天时地利的情况下,肯定不会放过他这个害得自己家破人亡最大的帮凶。
不管怎样,左昂都要博一下。
营帐内漆黑一团,偃无人声。帐外倒是生了一个巨大的火堆。两个本当巡夜的黑衣武士似是十分困乏,不断打着哈欠。约莫过得一刻钟,竟坐在火堆两边,抱着长剑打起了瞌睡。
史长风暗叫厉害,左昂正用尽一切手段,让自己以为他们防备松懈。亦感到有些好笑,若自己真是传闻中大宛城那个只懂得泡妞的花花少爷,不上他的当才怪!
想起当日在大宛城中的生活 ,史长风心下慨然。
大宛国储君公子阳未登上储君之位前,与大宛国君和鲻的另一个儿子交游争夺储君之位。
公子交游品行端正,文韬武略,在外率兵作战,战无不胜,立下了无数战功,在大宛国军方派系中树立的崇高的威望,获得的军方重臣如史长风的父亲上将军史公愚一干人的支持,在储君之争中占得上风。
然而公子阳利用他天天伴在和鲻身边的机会,收买了朝中大臣,向和鲻言进言,公子交游兵权在握,已生异心,对和鲻仍不将自己立为储君早就不满,心生怨恚,早晚必会逼宫夺位。
和鲻老弱昏聩,生性多疑,整日被这一干奸佞小人吹耳旁风,竟信以为真,下令夺回兵权,并将公子交游软禁。
然而公子交游一日不死,公子阳一天不得安心。又生一计。假传和鲻手令,命公子交游入宫觐见,公子阳着早与他勾搭成奸的大宛国君和鲻最宠爱的妃子媚月夫人在偏宫中等待交游,交游甫一出现,媚月便扯破衣裳,诬陷交游欲对她无礼。
和鲻盛怒之下,赐酒毒杀公子交游。被史公愚等人阻拦下来。
史公愚向和鲻道出整件事情中几处疑点,且公子交游向来不喜女色,至今府上只娶了原配夫人央微一人,应当不会做出这种苟且无耻之事。和鲻将信将疑之下,将公子交游贬为庶人,压在大牢。
公子阳由此对史公愚怀恨在心。
媚月夫人则每日在宫中大闹,扬言若不处死交游,她便无脸活在世上,和鲻经不起她三番五次的哭闹,终于还是鸠杀了公子交游。
公子阳登上储君之位后,渐渐露出荒淫无耻的本性,史公愚一心为国,在朝中处处与他作对,使得公子阳欲杀他而后快。
史公愚担心日后必为公子阳所害,遂向和鲻告病辞官,赋闲在家。史氏一族乃大宛国大族,和鲻念他曾为大宛国立下赫赫战功,欲提拔其子史长风,以示对史家的看重。
史公愚知道大宛国将来必是公子阳的天下,史长风倘若卷入了大宛国这个日益复杂和腐败的争斗旋涡,终究不能善终,但欲拒无门。无奈之下,只得教史长风扮起了一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整日只懂得斗勇好狠,争风吃醋大草包一样的角色。
史长风天性风liu,兼之人品家世,嘴儿又能说会道,果然博得了许多妞儿的欢心,其实,这亦非什么苦差,史长风倒也乐此不疲。
史公愚遂以此向和鲻进言,他自己教子无方,虽蒙大王错爱,但史长风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圬也,望大王不徇私情,以国事为重,免去对史长风的任用。
和鲻被他的"忠心"感动之余,果然收回成命。
其实,史长风天生聪慧过人,军事武艺天才上更是深得史公愚遗传。十三岁时剑法便可及得上史公愚手下大将常良,只在膂力上有所欠缺。十五岁时常良已非他十合之敌,与史公愚亦可堪堪战成平手。化名风长矢挑战大宛国几大武士行馆,皆大胜而归。一时间名声大噪。
除此之外,他对琴棋书画亦有所涉猎。他的二叔史公山乃当代大儒。史公山无子嗣,将史长风视为几出,对他的要求甚至比乃兄史公愚更加严格,在史公山的逼迫式教育下,史长风虽然对诗词歌赋半点兴趣的欠奉,亦学了个七七八八。
然而史公愚还是高估了公子阳的胸襟,在史公愚引退两年后,公子阳仍然寻了一个机会,诬指史公愚对旧主公子交游之死不能释怀,对和鲻杀了交游心怀怨恨,暗中通敌外国,准备起兵为公子交游报仇。并伪造了一封史公愚里通外国的信笺。和鲻果然受其蒙骗,下令诛杀史氏一族。
想到这里,史长风心中一阵刺痛。
今次无论如何亦要将左昂人头留下,公子阳失去了替他做恶的左臂右膀,又不能将史长风斩草除根,必定暴跳如雷,食不知味,睡不安寐。虽不如杀了他来得解恨,但总算能暂时出了一口恶气。
君子报仇十年未晚!!
史长风相信眼前这座帐篷内必定空无一人。倘若自己真的以为左昂等人疏于防备,正在帐内抱头大睡,上前偷袭,必定会陷入左昂等人的包围之中。以少敌多,以前并非没有成功逃脱的经历,但近次多了左昂这个与他同级数的高手,结果肯定是一败涂地!
史长风现在要做的,就是耐下性子慢慢的等。他相信左昂终究会松懈下来。因为左昂对他并没有太多了解。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左昂对史长风是否出现应当不会有十足把握。若他横竖没有显身,谁都会以为他早已经远走高飞了。那时,是左昂信心最受打击的时刻,亦便是他出手的最佳时机。
刺骨的寒风刮在脸上,刀割般疼痛。
史长风半边身子开始僵硬起来,他已在树丛中埋伏了将近两个时辰,那绝对不是一件好受的事情。
嘿!看来今次要陪左昂一起捱这天寒地冻的一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