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嗖”,一枝羽箭如流星一般顷刻划过百步距离,插在设好的箭靶上,尾羽尚在不住颤动。
“正中红心。”我暗暗松了口气。好在今天老天给面子,一点风丝都没有。否则不管多精良的射术,遇上一阵强风也是白搭。
场外的欢呼声我是丝毫不在意的。作为一名射手,我深知心平气和才是现在的我最需要的状态。轻轻从背后抽出另一枝羽箭,我催动坐下白驹,绕场飞奔。当然我并非炫耀骑术,有了前面的娄奂,我就算想这样做也只会是班门弄斧。还是做我最拿手的,在飞驰的马背上,第二枝箭离弦。又是一矢中的。不过这次,难度显然要比第一次高上许多。场外众人更是没命的叫好。
第三箭难度自然要比第二箭更高些。我先是驳马奔至箭靶处,接着调转马头狂奔。估计着大约已经奔出百步,我转身又是一箭。这一箭有些偏,不过还好也射中了红心。没有让我丢脸。其实我也知道,这个结果已经是相当不错了。尤其是那第三箭,除了我,军中还真找不出一个能保证绝对中靶的人。
我的表演也算圆满结束了,出于礼貌,我先是策马绕场一周,最后来到将台前,向台上行了一个军礼,做完这一切,我拍马正打算离开时,却被一个人叫住了。回头一看,是队长宣宗,于是我赶忙勒住马,一边不解的望着他,不知道自己又出了什么纰漏。
“别用这种眼神看我,你没做错什么事情。”队长赶上我,一巴掌拍在我后背上。“主公很高兴,现在要见你。你收拾收拾,赶紧跟我上台去吧。”
“要见我?”我错愕的往将台上看了一眼,那里不仅有公孙将军,还有两位全然不知道我这个无名小卒的大人在。
我尾随队长,又一次来到台前。下了马,我们二人自台侧沿阶而上,辗转来到端坐的三位大人面前。
宣宗向将军行了个军礼,沉声道:“禀将军,公孙选已被我带到。”
我随即也行一礼:“参见将军。”抬眼见刘大人的目光也射在我身上,我不敢失礼,又忙道:“见过两位大人。”
公孙将军满面春风,他先是挥挥手,让宣宗退下。接着转头对我说:“擒虎,快来快来,到我身边来。”
我依言又上前两步,不解的问道:“不知将军招属下来有何吩咐,可是有什么紧急任务?”按我现在的身份,本来根本没有资格站在这里。我能想到的唯一可能就是将军很欣赏我的射术,因此要叫我来给我封赏。不过想归想,嘴上却不能这么说,只好先绕个圈子。
“哈哈哈,非也非也。不过擒虎一心为公,真实难能可贵。这次叫你来,并不是要差遣你办事,而是另有原因。”将军站了起来,一只手拍了拍我的肩膀。
“请将军明示。”我有些奇怪将军的语气,自从我追随他以后,还从来没有因为这么点微不足道的小事而受到夸奖,“今天这是怎么了?
有什么不对劲儿?”我忍不住瞟了一眼那位自从我登台之后,眼睛一直盯着我的刘虞大人。直觉告诉我,将军的这次反常可能与他有关。
“是这么回事。刚刚刘太尉看了你的绝技后,对你赞不绝口。还向我打听你的底细。我便将我遇到你时,你为母而深山射虎的事说了一遍。刘大人最看重孝义之人,闻言后定要见你一面,你快过去与他见礼。”
我这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抬头望了望那位正朝我微笑的长者,心中有些感动。忙抢上两步来到刘虞面前,躬身施礼。嘴里道:“公孙选见过刘大人,选本乃一介布衣,不想大人竟如此看重。选感激涕零,谢大人厚爱。”听人说文官说话都喜欢文邹邹的,我只好绞尽脑汁把自己知道得最文雅的词语拿出来应付。
“勉礼勉礼。”刘大人的语气十分的和蔼,还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虽然对刘大人的礼贤下士也有所耳闻,但当他走到我身前,双手将我搀扶起来时,我还是吃了一惊。虽然已经站起身,还是有些不知所措
。我们两人地位相差实在太悬殊了,究竟是什么原因令他肯如此折节下交,我一时想不大明白。
刘虞拉着我的手,又是一番仔细打量。赞道:“果然英雄出少年,小小年纪,身手已这般了得,更兼天下至孝无双,实是难能可贵。”
“大人谬赞了。”我被夸得很不好意思,赧然开口。
“岂是谬赞?能孤身杀死猛虎者,天下又有几人?你为母亲一件寒衣甘冒此奇险,称至孝无双也不为过。至勇者与至孝者天下均少之又少,你能兼二者于一身,又岂非难能可贵?可惜,天下如此之人少之又少,否则,哎……”说到后来他已是眉头紧锁,显然是想到了什么棘手的事。
我不敢答言,有些困惑的向公孙将军望去。听刘大人刚才之意,他显然是把我当成了真正的打虎英雄。事实将军一清二楚,刘大人那里又是他亲口告知。那他为什么要掩盖事实的真相,把老虎说成是被我亲手杀死?
想了想,我只得出一个结论。将军之所以掩盖事实真相,是因为他在事实的最后阶段,所作所为并不光彩。尤其是我为了从他手中拿回虎皮,曾不得以跪下求他。这件事如果传出去,肯定会大大影响他在天下人心中的形象。与其说出真相被人轻视,不如让我一个人演完打虎的全过程。这样我成了英雄,他也不会丢脸。何乐而不为?而且我既然能从中受益,也就不会轻易拆穿他的谎言。知道真相的虽还有其他人,但他们人微言轻,又是将军下属的身份,自然更不会随便乱说。那么这个谎言就永远不会被揭穿了。
想到这里,我打了个寒颤,直觉自己猜的八九不离十。再看将军,还是那幅笑脸,一点看不出他心中的想法。
我还在这里胡思乱想,刘虞已经回过神来。他显然发现了我心神不宁的样子,又换回那幅笑脸,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未曾发生过一样。还温言安慰我道:“不用紧张,我也是一平常之人,你不需如此小心翼翼。我尚有话问你,你且坐下回话。来人,赐座。”他转身吩咐身后的随从。有人下去,搬了一把椅子上来,放在刘虞座位侧后。
一声冷哼传来,我转头看去,声音出自另一边的郭胜之口。他显然对刘大人如此安排十分不满。我自上台时就注意到,刘大人与他两人从未交言,甚至连眼睛都在刻意躲避着对方。刘虞的目光一直在我身上,那个郭胜更是眼高于顶,一直仰着他那没有胡须的下巴,对谁都不屑一顾。我嘴上不敢说什么,但心里对这种仗着是皇帝近臣而狐假虎威的人十分看不上眼。
不过座位虽然摆上,我还是不敢坐。这小小一座将台上,有的是重臣与宿将,地位比我高出不知多少。现在连他们都只能站着,我怎么敢就这么坐下。何况有几名将军已经面露不满之色,只是碍于是上司的命令不敢吭声。再加上刚刚郭胜的那一声冷哼,我的心里更加踌躇起来。
连忙向刘大人推辞:“大人,谢您赐座。不过在您与诸位大人面前,哪里有我的座位。大人有什么疑问尽管相询,但请容我站着回话。”
刘虞看着我,满意的点点头,说道:“很好,荣华加身而不骄,这点你深得我心。世人中多有胜而忘形者,你能谨记自己本位,实在难能可贵。”这番话说得意味深长,坐在他身边的公孙将军忽然有些不大自然,头向另一侧偏去,正被我眼角余光扫见。我抬头偷眼看刘大人,他的眼睛果然盯在公孙大人身上,见他转过头去,刘大人眼中露出失望的神色,轻叹一声,目光又回到我身上。
他忽的换了一种语气,先是一声长笑引起所有人的注意,这才对我说道:“论身世地位,在场诸位无不在你之上。不过今天这座位并非赐予地位最高者,而是赐予一位孝子。百善孝为先,你可还有异议?”这句话说得很大声,他其实并不是要对我说,而是在提醒在场诸人,令我不致过于为难。
“这……” 我已找不到更好的理由拒绝,只好望着公孙将军,请他示下。将军早已换回那幅笑脸,见我目露询问之意,对我点点头,温言道:“既然刘太尉要你坐,你就坐吧,没什么可担心的。”
既然将军也这么说,我只好应允。告罪一声,走到刘虞身侧落座。
站着的那一段时间,我一直很拘谨,头都不敢轻易抬起。这时才有机会仔细观察刘大人一番。他应已过知天命之年,须发都已半白,脸色却异常红润,皮肤细嫩,可见保养得很好。一幅标准的儒生打扮,峨冠博带,儒雅而不失俊逸。天庭宽阔,双目大而有神,目光温和而又慈祥,令人一见便生亲切之感,更像是一位普普通通的教书先生,怎么也看不出如此平易近人的他竟是官居“三公”高位的朝廷命官。虽然一直谈笑风生,但我见他眉头的皱纹已深如沟壑,双目中又常有忧伤之色,可见过得并不顺心。
我已入座,刘大人随即侧过身子面向我,继续与我交谈。交谈中,他竟然也学着将军,叫起我的表字来。先是问我现在家中的状况:“擒虎,你从军已有数月,母亲可还安好?在家中可有人照顾?”
我恭恭敬敬的回答:“不敢劳大人挂念,母亲身体很好,在家也有人陪伴,我又能常回家,故还能放心。”顿了顿,我又开口道:“选乃无职之人,不敢劳大人以字相称。”
“无妨,我意如此,你也无需妄自菲薄。”他显然不愿在这个问题上纠缠太久,一口回绝了我。接着又问道:“你是哪里人士?如此精准的箭术从何习得?”
我答:“在下右北平土垠人。只因家与乌丸部落接近,常受其骚扰,故乡里举凡男子皆习射以图自保。”
“哦,原来如此。”听了我的回答,刘大人的眉头皱了皱,有些自责的说:“乌丸为害,虽久治难平,我身为一方长官责任不小。”
后面有人接口道:“刘大人,这些年乌丸确曾屡犯边境。不过经您与公孙将军合力治理,他们安分了不少,再也不敢随意戕害我大汉良民。这一点,您功不可没。边疆百姓都深感您的恩德,您实在无需自责。”
此话一出,多人附和。说话的是位年轻人,头戴方巾身罩青袍,眼中闪着精光。这人应当是刘虞带来的手下之一,面生得很,我从未见过。他见刘虞回头看他,眼睛朝郭胜的方向望了一眼,向刘大人微微摇了摇头。
我恍然大悟,此人是在告诉刘虞,朝廷使者就在身侧,有些话最好不要出口。此人敢在刘虞说话时插嘴,可见地位不低,偏又如此年轻,我不禁暗中留意起来。
刘虞自己却不以为意,笑着答道:“阎柔放心,我心中有数。”显然并没放在心上,仍继续与我谈话。“你现在公孙将军军中,任何职务?”
“暂在将军马前充当马弓手。”我如是回答。
“马弓手?我明白了。”刘大人点点头,若有所思。片刻,他猛抬头盯住我的眼睛,一字一顿的问道:“我欲向朝廷举你为孝廉,你可愿意?(注)”
注
孝廉:汉代选拔官吏的科目之一。孝,指孝悌;廉,指清廉。始于董仲舒贤良对策时的奏请,由各郡国在所属吏民中荐举孝、廉各一人。后合称为“孝廉”。举荐每年进行,以封建德行为人才标准。东汉时尤为进取者必由之路。三国时曹操,公孙瓒,袁术等人都曾被举为孝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