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以来,中国的读书人的终极理想中就有“立功、立德、立言”之说,和金钱和权柄很难沾上边的绝大多数秀才们,就只能为了点点名声,或者说“为了人类进步”,像是在大脑里按了永动机一样,含辛茹苦地去发奋钻研,精进无畏。其实对他们来说,所全身心地投入其中的那一块领域,才是真正的本命所在。
说实话,周公庙的发现能不能凭上什么“十大”之类的,孔令龙并不怎么放在心上,这只是他历经人道修练,寻找龙族遗迹的一小步罢了,这第一步也没什么重要的。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他并不知道这一荣誉对王队长、赵老师、胡天晨、吴先勇和邹洋他们的重要性。
这几个学者一门心思扑在考古事业上,一干就是多少年。现在还不容易有了一个甚至可以改写历史的重大发现,本来觉得可以告慰平生了,可他们所引以为豪的周公庙但却又不能得到大家的承认,这期间是何其郁闷啊。
孔令龙正想着如何安慰老师,还没等开口,桌上的电话就聒噪地叫了起开。赵天行接起一听,原来是西安邹洋打过来的,现在他正和吴先勇在一起,看来他们也知道这个评选结果了。
“我就不明白,为啥咱们这么重要的发现就评不上呢,看看名单,要都是二里头那样的咱也就认了,可就连那么浓商业味儿,才百十来年的项目也能混进来,真是搞不明白到底是啥标准。”显然电话那头的邹洋牢骚很大,听筒里传出来的声音连孔令龙都能听的清清楚楚。
“小邹你别急,这个啊,我会去讨个说法的。”赵天行还没等孔令龙安慰他,倒是先安慰起别人来了。一块儿在山沟沟里呆了几个月,赵天行也早将这几个勤奋好学的年轻人当作子侄看待了,见他们受了气,也好言相劝。
“其实我估计是咱们申报的太晚了,国家文物局指导下主办的这个评选活动的申报和初评阶段9月底结束时,共有21个项目进入候选,起先并没咱们。后来咱们出了报告,好如容易托人走关系,才被“增补”成第22个候选项目。可那时候大家心里都已经有底了,实地考察都完了,没去过咱们那里,就是说的再好也又有谁会选它啊?”
约摸着邹洋在认真听他的话,赵天行顿了顿又接着说:“其实我今天知道结果后也当即就给文物局的老朋友打过电话,问问到底是咋回事,人家告诉我因为截至审核时,评选办公室仍未收到周公庙考古发掘项目完整的申报材料,而且这一项目发掘整理工作仍在进行中,许多重要文物尚未发掘,按规定也不具备参选资格。”
“再说了,这次评选上的十大的大多已经发掘四五年的时间了,它们的发掘工作已基本结束。说是上面要把握平衡,人家明年就没机会了啊。而咱们周公庙这个多年性项目不妨多做一阵儿,在搞清它的内涵、布局之后,等到考古发现工作进展到一个段落后再宣传,再参加评选。反正咱们也有料,不怕最后选不上不是?”
“这个十大评选我经历的多了,这大概是第十五次吧。每回的评选除了看项目本身外,还都要考虑不同时代、不同地区等因素,当然里面也会有机遇的因素,是方方面面综合考量的结果。所以啊,没评上的项目并不说明其价值就一定低于当选项目的价值。我们还有时间,接着努力吧。”
赵天行掰开揉碎给邹洋他们讲道理,一直说到他心平气和后才挂了电话。其实他又些话不单单是说给邹洋,也是说给身边的孔令龙听的。他本来就担心这些年青人心浮气燥,怕他们一下想不通,所以专门找来做做思想工作,现在正好赶上电话,到也省事,把他们一勺烩了。
其实文物局的老朋友还反馈回来点儿信息赵天行刚才掂量着没跟年轻人说,据说局里汇总考古所的意见是关于周公庙遗址的性质目前还不能确定,说不清到底是“太王所居之岐邑”,还是“周公之采邑”。
周公庙遗址目前得发现还只是一个墓葬,而墓葬只是一个象征,遗址是第一位的,墓葬是第二位的,关键是要找到与墓主地位相称的城址或都邑,也就是墓葬所处区域“活人”的活动空间才能被视为重大突破了。
面对这种近似鸡蛋里挑骨头的言论,赵天行简直有点无言以对。这个墓室主人的显赫先不必说,而墓室只是一个切入点,就是那里还有大型遗址,也还没时间发掘啊。再说了,椁室外面的那个大型祭坛,
也就是典型的“活人”活动空间吗?可这一切光是自己人知道也是白搭,反正结果已经出来了,是不能改变的。
专家主政喊了那么多年,到头来还不一直是官僚主政?和那些官僚是讲不清道理的,在圈里混了这么多年,见不得光的玩意儿赵天行也见得多了,麻木甚至习惯了。也只能把希望撂在明年了。这些道理他和王胡子以及胡天晨都明白,年轻人早晚也都要知道啊。也许这就是成长的另类代价。
看着坐在对面的孔令龙并没有太过激的举动,赵天行认为是自己刚才说得那些话这个学生是听进去了,不由放下心来。而另一边的孔令龙也是同时安心了,因为他也看得出老师是没有太大的失落感的,只是现在他还难以理解,造成这种麻木的习惯力量是何其庞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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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和老师聊了几句,反正双方都觉得主要问题已将解决了,所以也就是说了说最近看了点什么书,有什么体会之类的话,一看时间差不多了,孔令龙就问好了上理论课的时间地点,向老师告辞回图书馆上班了。
对于校园图书馆来说,它的上座率是和两个因素密切相关的。一是气温,二是考试。在天气最热的时候,那些习惯在公教楼看书的人,也多半会禁不住酷暑的煎熬,跑到图书馆来寻求这里马力强劲的空调,所给予的阴凉庇护。考试前也是如此,即使那些平时习惯了“放羊”的学生,为了不至于挂掉以及未来还能享受这样的悠闲生活,也会上赶着来念上一周书的。
现在的天气不冷不热,离见鬼的考试也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所以图书馆里还没有出现一座难求的“*”,至于像孔令龙所在的馆藏本阅览部这样原本就冷门的处室,来查询馆藏资料的读者就更少了。在一百多平米的阅览区里,也就稀稀拉拉坐着五六个人,安安静静地阅读着取出来的书籍,诺大的一个房间里,只能偶尔听到“沙沙”的翻书声。
孔令龙在这里到也乐得其那清净自在,除了给别人取取书之外,就是坐在那里看自己的了。晚上有一堂“世界宗教史”的全校通选课,由于是宗教学大家方天天开的,很受大家欢迎,孔令龙也是一直去蹭着听的。
方老先生治学甚严,虽然只是通选课,但他还是时常当堂随机问答,答不出的会在全校同学面前丢上一人,所以即使博闻强记如孔令龙也要在上课之前,再看看一些相关的内容。对于方老先生布置下来的参考书,在图书馆工作的孔令龙倒是近水楼台先得月,毫不费力就可以拿来看,就像现在正埋头苦读那本《琐罗亚斯德教的信仰与实践》。
正当孔令龙寻着先生的教导,神游于这种出自历史悠久的波斯古国,由许多民族的偶像崇拜的习俗兼收并蓄集合成综合性的拜物教时,一个清爽的声音打断了他的阅读:“打扰一下,请帮我找一下这两本书。”同时一张图书卡和一页索书单也被被一只白玉般的小手递了过来。
要干活了,正沉浸在仪式上讲究五彩缤纷的琐罗亚斯教中的孔令龙,只能恋恋不舍地和上书页,头也没抬向后台的书库走去。边走边瞧了一眼那张索书单。只见上面用娟秀的小楷,工工整整地写着两本书名:《世界之圣域》,中村元等,环华出版事业股份有限公司1981;《Zoroastrians:Their Religious Beliefs and Pratices》,M.Boyce,Routledge,1979。
这两本书孔令龙自己看着都眼熟啊,应该最近都看过。可记得第一本应该是港台版的书,是收藏在楼上的台港澳阅览室的。而这个第二本…..不就是自己正在看着的那本《琐罗亚斯德教的信仰与实践》吗?
既然拿不出书,孔令龙转身就从书库里出来了。他从这两本书判断,这个借书的人多半也是选了方先生的课了,看来还算的上是同学呢。看看借书证,原来是新闻系一年级的研究生,叫姜敏仪啊。怎么看上面的照片也有点眼熟?
当孔令龙转出来看到那个站在柜台外等书的姑娘时,他这才恍然大悟:那个人,不就是中午遇到过得,戴着神奇的陶片手链的姑娘吗?看来还真是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