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潇沉默了片刻,才道:“那可是三十年前令江湖中人谈之色变的人物,却不知竟嫁给了从军之人。”他一脸忧虑地望了楚听雷一眼,欲言又止。
“是啊。”戚猛叹道:“这罗刹女传说是当年奇人烟波飞龙的关门弟子,也不知真假,但其刚出道时的火爆性子及霹雳手段都像极了那位奇人。那年西南六诏中的蒙隽诏坐大,意欲吞并其他五诏。本朝深知六部国贫民弱、互相攻伐的蛮诏远比一个统一强大的蒙隽诏更有益于西南边陲的安定,故而明里暗里支持蒙舍、越析、浪穹、邆睒、施浪等五诏与蒙隽诏作对,千方百计地阻扰蒙隽的统一大计。那蒙隽蛮王心中不忿,当时恰遇先皇最宠爱的徐妃娘娘,也就是当今的太后回崔州老家省亲,蒙隽蛮王竟铤而走险,派遣本部大批高手北上,企图劫持徐妃以逼迫先皇就范。这个消息被本朝江湖中人得知,青城常道观住持清觉道长广发英雄贴,邀江湖好手齐聚青城商讨为袁妃护驾事宜。但那蒙隽诏的武士均是用毒高手,邪门无比,着实令不少人畏如蛇蝎。这些江湖豪客们吵吵嚷嚷多日也没有分晓,这时山下却传来消息,蒙隽十余名高手在崔州城中全军覆没,出手的是名年纪不过双十的女子。”
楚听雷听到此处,不由自主地问道:“这女子便是牛夫人?”
“不错。”叶潇趁戚猛饮茶之际接过话头道:“此事属下昔日也曾听主公提及,说蒙隽派来的均是其部落中的顶尖高手,其中多是蛮王身边的亲信侍卫,甚至还有蒙隽军中的悍将,可谓势在必得,却不料在本朝一位年纪轻轻的女子手中栽了跟头。这份胆识,这份手段,主公每每念及都赞赏不已。而本朝总算找到口实,得以名正言顺干涉六诏纷争,想那蒙隽不过西南一隅尚未开化的蛮夷部落,怎能对抗天朝上国。天道十八年,崔州知州张升领崔、曾两州兵马会同五诏联军在洱海之畔大破蒙隽三万大军,从此蒙隽一蹶不振,竟沦落为西南六诏中最弱的一部。经此一役,西南边陲得以三十余年的安宁。”
“这位牛夫人也因此声名雀起,之后,她竟组建了一个杀手组织,好端端的一个侠女成了令人闻风丧胆的冷血杀手。别的杀手都是潜伏于暗处,伺机而动,她却是招摇过市,每次动手之前势必以书函通传于对方,但任目标怎样防范都奈何她不得。当年她信传五斗米教张天师,声称某月某日某时前来拜山。那张天师擅长各类奇异的方术,先帝好长生之术,时常请张天师入宫炼丹,其身份何等尊崇。管辖龙虎山的昌州知州闻讯之后出动了大量官兵守山,而五斗米教信徒本就遍及天下,又有逾万信徒赶往龙虎山护法,再加之张天师遍邀江湖友人助拳,一时之间龙虎山上下被围成铁桶一般,上清宫中更是高人云集,戒备森严。”戚猛放下茶盏,扁了扁嘴道:“谁曾想,如此严防死守竟鸟用都没有。时辰一到,张天师的人头仍不翼而飞。从此,罗刹女成了江湖之中的一道魔咒,所到之处无人敢摄其缨。不过,这罗刹女天地不惧,命中却也有克星。后来悄无声息就嫁给了不显山不露水的低级军官牛天泰,此后竟安心在家中相夫教女,二十多年未在江湖之中抛头露面,以至江湖中人大都以为她多半为仇家所杀。”
楚听雷毕竟少年心性,听着这些江湖旧事,遥想罗刹女只身闯山的风采,不禁悠然神往。忽而想起先前牛夫人泰山压顶般悬于自己头顶的那一掌,顿时冷汗沁背,身躯不由微微颤抖了起来。半晌才叹息道:“如此高人,若能为我等所用,大事可定。”
戚猛突然拔高了嗓子,叫道:“荒唐!你可知这牛夫人与宫中何人关系密切?”
楚听雷微微一怔,旋即醒悟,道:“莫非是当年被她救下的徐妃,如今的太后?”
戚猛冷笑道:“不错,自她在崔州城救了太后,便干起了杀手的勾当。老夫一直怀疑她组建杀手组织与当年的宫闱争斗有关,被她刺杀之人总有一条线索能系到太后身上,那龙虎山张天师便是当年袁妃娘娘的亲娘舅,张天师一死,袁妃便没了靠山。天道二十三年,徐妃终于得偿所愿,母仪天下,其中想来少不了那罗刹女的功劳。牛天泰二十余年来无甚军功,却也能晋升为正五品的宁远将军,自然是沾了夫人的光。贤侄试想,这太后的人,又怎能助我等成事?”
楚听雷心中用起一种不祥的预兆,随口道:“原来如此。”
“不过。”戚猛慢吞吞地说道:“如果你当真娶了牛家那丑姑娘,倒也有可能争取到这个强援,只是这个代价嘛,嘿嘿,嘿嘿。”
楚听雷见他笑得暧mei,不满地皱了皱眉,却多少有些心动,毕竟那老妪的实力给他留下了太深刻的印象,如果有谈远航和牛夫人这两大高手襄助……当楚听雷认为自己很难摆脱这种诱惑时,脑海中却莫名地浮现出孙小怜的容颜,凛然打了个寒噤,心下黯然起来。
戚猛见他阴沉着脸,以为惹恼了他,忙道:“罢了,罢了,当老夫胡说八道吧,眼下还有正事要说。”
“正事?”楚听雷尚未醒过神来,茫然望向戚猛。
戚猛将脸凑到楚听雷跟前,微笑道:“皇上下诏,令你明日入宫觐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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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听雷跟着戚猛赶到乾元殿时,殿外早已站满了候旨的南朝臣工,岱王惠显、尚书左仆射闾熹、右仆射余茂博,枢密使陶嘉、门下侍郎周默、中书侍郎凌诩、枢密副使劳峒、兵部尚书尉迟秉、户部尚书万朝先……入眼尽是紫袍、金鱼袋,显示出众人身份的尊贵。见到戚猛到来,众人只是点了点头,便算打过了招呼,没有丝毫的喧哗,对楚听雷则连个正眼也没有。
过了一会儿,柴王的车辇入宫,重臣们纷纷上前请安。柴王满脸的倦容,被内侍扶下了车。他抬眼看到楚听雷,不由一怔,旋即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意,微微颔首示意。
此时,有内侍来宣大臣们入殿,以柴王、岱王为首,众人分品秩鱼贯而入。
内侍省大总管单良颤颤巍巍地从后殿出来,拉长了调子宣道:“圣上驾到,众臣匍匐。”
楚听雷跪伏在冰冷的地砖上,听到身前响起一阵纷乱的脚步声,片刻才安静下来。然后传来众臣山呼万岁的声音,连忙张了张嘴,却也没听清自个儿叫了些什么。
皇帝叫了平身,他跟着大臣们站了起来,悄悄抬眼望去,正好迎上皇帝投来的目光。
“下面站着的可是楚听雷?”
他连忙出列,又跪到地上叩首道:“草民楚听雷接旨入宫,恭请陛下圣安。”
皇帝没有说话,也没叫平身,只是静静地注视着他匍匐在地上的身躯,楚听雷不敢抬首,只觉被盯住的背脊上冒出一阵寒意,微微有些哆嗦。
“哼。”皇帝终于出声了:“你也是个胆大妄为之人,怎么此刻却是这等的没有出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