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经暗淡了,一轮斜月升上了树梢,我忽然间看见了树梢后面的尖形方塔。那不是教堂么?我想起来,在这个餐馆背后,就是一家教堂,当然,现在这教堂也已经失去了往日的宗教活动,而被什么机关占据了。虽然后来政府执行政策,把它归还了原来的部门,但现在,大门口还是挂着省基督教协会的牌子。我还发现,一个不起眼的暗门就在紫薇树下,一把锁把门紧紧锁死,仿佛也封闭了它背后的所有秘密。
这门一定是可以通到教堂去的,我想,为了验证我的想法,我走出餐馆之后没有马上离去,而是绕道来到了教堂门口,我注意到,教堂大门旁边真的有一个小巷子,斜斜地伸进了紫薇树下。在黑夜里,它显得幽深而又神秘。
“滴滴,滴滴!”我的手机响了,这是哈猜来的短信——
“金,你到了哪里?他们说晚宴已经散去,但人生还得走下去,你来吧。”
我想起了我和哈猜的约定,我们是要在老地方见面的。我当即骑上自行车,换上变速档,猛一下踩了下去,赛车吱一声尖叫,快速离去。
讲武堂早人去楼空,但是四四方方的碉堡式建筑还在黑色里威风凛凛,投下了铅灰色的阴影。我来到这里时,一眼在惨白色的阴影里看见了哈猜,他瘦小的身影半没入了黑影中,只有一半的身子被淡淡的月光照着,脑门上奇怪地泛出一点点白光。他背着一个黑色双肩背包,居然还戴了一付墨镜。
“金,你迟到了。”当我快速疾驰过去,又吱一声在他面前刹住车时,哈猜扬一扬手腕这样说。
“是吗?”我没有看表,而是专注地看着他的脸,“你怎么回事,干嘛戴着这个?”
我一指他的脸上的墨镜说,然后就想伸手摘下来。
哈猜往后一退,嘴里说着:“别,别……”
试想一想,一个人在漆黑的夜里居然还戴着墨镜!尽管月亮已经出来,并挂上了树梢,把讲武堂四周的大地都照耀着清清楚楚,但这也太夸张了吧?除非他是一个疯子,要么就是一个高手,身负绝顶功夫的人,是可以不用眼睛,凭借着听力察知四周的动静的。难道哈猜的功夫真的到了这个地步?可以凭着双耳行走黑色?
我真是不相信。所以,我忽然恶作剧般想试试他到底怎么了!于是我缓缓伸出了手……
“金,你是不信任我?”哈猜忽然说道,似乎对我的试探完全没有在意。我一呆,手停住了,这时哈猜的手臂到了,拨开了我的手掌。
“不用玩这种把戏了,其实,我只是眼角发炎而已。”哈猜解释说,“犯不着你这种疑神疑鬼的。”
哦,是这样,哈猜,你怎么不告诉我呢?我心里嘀咕着,隐隐有一些泛酸。
“对了,晚餐吃得好吗?”哈猜忽然想到了问这个,“我听说,那里是翠湖边上最豪华的高档餐馆了!”
什么?我可从没有听说过这个,“你是说蔼若春?它竟然是一个高级场所?”我诧异地问。
“啊,不是呀!”哈猜并不追问,这时候,一阵冷风吹来,掀起了他身上的风衣一角,露出里面的灰色西裤。
“走吧,变天了。”我缩缩脖子说,“昆明的天气就这样,说变就变。”
我看看天空,月光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消失,天空变成了铅灰色,沉重的云层压了下来,好像要下雨了。哈猜也跟着抬起头来望望天空,他却是瞧见了远处的亮光,在低沉的云层映衬下显得分外清楚。“那是什么?闪电?”他问。
是的,我也看见了,在西方,一幢高高的大厦顶部,一阵圆圈状亮光已经扩散开来,消失在夜空里。
“哦,那是激光,点缀夜空用的。”我解释说,“现在的城市建设真是无所不用哇,什么手段都使出来了。”
“这不是很好吗,一个城市的夜景就需要这种霓虹灯之类的灯光来装扮,曼谷的夜生活可是东方一绝呢!”哈猜歪着脑袋说,“不过,昆明的夜都是这么冷的么?我都要生病了。”
说话间,头顶落下了凉丝丝的雨滴,夏天的雨来了。
为了避免下雨时淋雨,我要求哈猜坐在了我的赛车后座上,然后我们快速疾驰回了家。
幸好我带着家门钥匙,不然准要惊动老爸老妈,老妈可是爆仗脾气,非骂我一顿不可,这么晚了才回来,也不瞧瞧几点了。我想着,看了看表,没错,是凌晨一点钟了。外面已经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把地面润的阴湿可怖,风尖叫着挤进窗框,发出吱吱的声音。
“我们,直接睡吧?”我问哈猜,他狡黠地点点头,我们一扔背包和外衣,扑向了床铺。
老妈早已经为哈猜准备一个床铺,就在我的房间里,因为我的房间够大嘛,所以,就这样喽。
外衣湿得贴着皮肤,这夏天的雨并不显得有什么温柔,我们俩都冷得直打哆嗦。
“哦,今夜,一定会下一场透雨,”我的牙齿打颤,格格直响,“也许,还会变成一场大雨,不过你要小心感冒。”
“感冒?”哈猜似乎没有心理准备,愣住了,“你是说,这种天气我会感冒?”
“怎么,你觉得自己不会?”我没有想到他会对这一番话有如此大的反应。
“我还从没有见过感冒是什么样子呢,哦,其实见过的,那是在电影里。”
我只好告诉他,昆明的夏天最怕的就是下雨,俗语云:四季皆夏,一雨成冬。说的就是最怕遇到下雨,下雨的话会很冷的。出来乍到的人往往都因为忽略了这一点,而感冒。街头常见的大热天穿冬衣的就是这个原因,那是感冒病人怕冷。
“哈哈,这真有趣。”哈猜大概想到了我说的这种滑稽情景,哈哈大笑起来。不过他也怕感冒,把被子掖得紧紧的。
我们就这么睡着了,直到醒来。
我是被电铃惊醒的。这种电铃声是我最熟悉的了,不只我,我想对哈猜也是同样不陌生的,因为这种电铃就是学校里提醒学生上课的电铃,同时也是少年特工夏令营每日必响的上课铃声,它一响起,就意味着艰苦的训练又开始了。
“啊?”我猛地一翻身坐起,才清醒过来,哦,是老妈站在床头,手里举着一个铁闹钟,那还是我在旧货市场买的机械闹钟,闹铃声清晰响亮,足可以把贪睡者的听觉神经搅乱。
哦,我真是自作自受!我爬起来,揉揉眼角。“老妈,你还是出去吧,我们要穿衣服了。”我嘟囔着。
“臭小子,还知道睡懒觉?”老妈鼓起了眼睛,似乎抓到了我的什么把柄,“说,昨晚上干什么去了?那么晚不见影子……快交待!”
老爸正要出门,手里提着皮包,他探出来脑袋,喊了一声:“喂,你们玩着,我走了。”
我一慌,连忙喊:“老爸,别走,等等!”
“什么?怎么了?”老爸一惊,站在房间门口疑惑地问。
“你不是,昨天你不是要我……”我一面脑海里组织着词语,一面想着,怎么编造一通谎言应付老妈,“对了,昨天我是遵照老爸的吩咐,办事去了。”我忽然想到了叔叔,我为什么不把他拿来做一下挡箭牌呢?
“办事?”老妈的眼珠立刻鼓得像一双铜铃,“你们俩还会办什么好事?阿素,你不要骗我呀,我就你这么一个儿子,千万不要闯祸……”
我就怕老妈来这一手,不把我的耐心折磨完她是不会罢休的。
“是不是,阿素?”老妈还要说,哈猜已经穿好衣服,无奈地望着我,他可不敢在我老妈说话的时候插嘴,再说了,他也听说了,在中国,长辈说话晚辈是不可以插嘴的,据说,是要掌嘴的。好像,这还是我说给他听的,当然,我那是从书上搬来的。
此刻,哈猜迷惑地望着我,他大概不明白,我和老妈这样说话,老妈怎么不给我“掌嘴”呢?
“我当然是办事去了,”我争辩道,“而且,我办的可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你就等着瞧吧,过几天,你们一定会感谢我办的这件事的。”我说完,朝哈猜眨巴着眼睛,那意思很明白,没问题,一切都在掌握之中,别担心。
老妈果然愣住了,不相信似地看着我,忽然咯咯笑了起来:“哟,我的儿子出息了,忽然之间变的连我都不认识了,我倒要看看,这个傻儿子会办什么叫我出其不意甚至还要感谢他的事情来!”
说完,老妈气呼呼走出门去,其实,她的目的已经达到,那就是把我们从床上赶起来,而此刻,我们已经穿好了衣服,呆呵呵站在屋子里了。忽然,哈猜惊奇地指着窗户,惊叫起来:“金,你瞧!”
我一激灵,哈猜,你不要吓唬我呀,我心里怪嗔道,然后回过头来,望向他指着的窗户,哦,原来外面下起了大雨了,瓢泼大雨把外面的世界洗刷得干干净净,窗户玻璃上已经水流成注,更高的窗玻璃上也留下一缕一缕的水痕。
“你说的没错,真的是大雨呀!”哈猜的声音怎么那么惊喜,像个小孩子盼望了许久的礼物终于来到那样兴奋不已,“我们去玩水吧!”
“走。”我们说走就走,穿好水靴雨衣,拿起两把雨伞,然后像两个刚苏醒的小老虎,冲出门去。
哇——门外已经有不少人在闹着了,大街上更是热闹得不得了。一辆车碾压着一地的雨水冲了过来,掀起的水花四溅,恐惧的人们纷纷散开,我没有提放,被洗了个大花脸,我吓了一跳,连忙后退,差点摔倒。
“啊,金,你怎么样?”哈猜连忙来扶我。我咆哮一声,伸手指着远去的车辆,想骂又忍住了,唉,都走远了,就是骂人家也听不见了。
“哎呀,这么大的雨,真是和曼谷的雨季差不多了。”哈猜的马普差不多和我一样标准了,“这样的大雨怎么玩耍,还不如会去看电视!”
我正要反驳,一辆汽车吱地一声停在了我们身边,把我俩都吓了一大跳,刚才的教训还没有忘记呢。我们不约而同后退,都怕水花四溅,弄湿了衣服。
“喂,小弟,帮帮忙,这里是书林街46号吗?”一声清脆的问话传来,原来是车厢里一个戴着长沿帽的姑娘在问我们。
“啊!”我吃了一惊,原来不是开飞车的飞仔,而是面目清秀的送货女郎。于是我点点头,回答道:“是的。”
雨太大了,我们准备退回屋内,我都想到了,今天上午我们可以看电视剧《大长今》,听说里面的女主角长得真是天仙一般,呵呵,那正是我的韩国偶像明星。
“是这样的,我们有一批快递需要送给书林街46号的金素先生,你能告诉我,他住在哪里吗?”那送货女郎并不下车,而是想叫我告诉他地址。
“这个,我也不知道……”我脑海里还在想着大长今的主题歌怎么唱,怎么也没有把眼前这个送货女郎的话和自己联系起来。哈猜却是一拉我,把我扯回了现实。
“哎,我说,她说的是你哎,你怎么还说不知道。”哈猜连连推我,眼睛却看着那个驾车女郎,好小子,不是看见人家驾车潇洒,想偷香窃玉吧?
“哎,你怎么回事?别没事找事啊?”我训斥着哈猜,其实心里却觉得他做得没错,我不也很欣赏美女开车么?
“哦?”就在我们拉拉扯扯的时候,那女郎听到了我们的对话,尽管哈猜想尽量低声,可还是足够响亮的了。
“你就是金素?”那女郎拉开车门,走下车,立即撑起了一把折叠伞,“我还以为是一个大老爷们呢!”
她说着,递过来一张揉得皱皱巴巴,已经被雨水打湿过的单子,哦,我看见了几个大字“宅急送”,这是本地一家较大规模的快递公司。
“快接着,你的货单。”姑娘说,“你怎么呆呆傻傻的……哈哈……”
她竟然嘲笑我!不过,如果我耳朵没有听错的话,她说是要送货给我?
哈猜也凑过头来看,一眼看见了收货人一栏里的“金素”两个写的歪歪扭扭的字。
“真的是你的!”哈猜高叫起来。
“没错,是给你的,不过,先不着急!”那送货女郎一下子跳到了屋檐下,跺跺脚,扬一扬手里的单子,嘴角一翘说:“拿身份证来,验明正身才能签字。”
呵,我还没见过这么拽的人,正想针锋相对,哈猜却已经泄了底:
“我们……我们还是学生,那个,那个身份证还没……”
“什么?学生?”那女郎跳了过来,“你们看起来满称砣的嘛,怎么还是学生娃儿呀!”那神情,仿佛是不屑一顾的样子。
“什么学生,我们是……快毕业的学生了!”我没好气地说。
“哦,是大学生呀!”那女郎不看我们,自言自语,“不管啦,快签字吧,不要耽搁时间了。”
就这样,我抓过笔来,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你不看看送来的是什么啦?”那个女郎问,“整整一车的箱子,真是的,谁会这么缺德,想累死人。”
什么?整整一车?我惊呆了,这辆车虽然不大,但足可以装下八个大人,要是用来装货,那不是几百公斤了。
说话间,那女郎自己动手,打开车厢门开始卸货。这个时候,天空的大雨已经停了,还有一些零星小雨在飘落。我和哈猜可不会看着却袖手旁观,于是伸出了援助的手。我们把整整二十四个木箱都卸下来,搬到了客厅里。
送货女郎把底单扔给我,马上离开了。当然,我们的注意力已经被这些堆满了客厅一角的木箱吸引住了,没有和她再说话。
“哈哈,金,你买这么多的户外用品干什么?”哈猜拿着底单边看边说。
“户外用品?我买的?”我当然吃惊了,因为这根本不是我买的。
我抢过底单瞧着,慢慢看出点门道了。哦,这是叔叔从巴黎寄过来的,天,这需要花费多少运费呀。
“金,我问一个问题,”哈猜又看出了什么,问道。我点点头,我自己也在猜测,哈猜更不用说也是狐疑重重。
“金,”哈猜问,“朱峰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