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令月自幼就无法无天惯了,此刻完全把这万年县衙当成了她的寝宫,原本的一干衙役看着心烦,都被撵了出去,李令月大剌剌地坐在原本属于县令的椅子上,审视着趴在公堂正中的倒霉县令吴明远。
“吴明远,那林风所犯何事,要你大刑伺候?”李令月的声音无喜无悲,仿佛在说一个与她完全无关之人,让在一旁仔细倾听的林风有些摸不着头脑,到底这太平公主会不会拿他来开刀。
“启禀公主殿下,今天本应是提审另一名刑犯张七的日子,但据县丞刘通所说,他派衙役前去提人,却发现张七已经死在了狱中,而张七则是与林风关在同一间囚室之中的。这林风也是刘通派人捉回来的,据刘通所言,这林风自幼习武,身手极为了得,而仵作验明,张七的死的确是因殴打所致,据此判定,这凶手定然是林风,下官刚才审的,就是这事……”太平公主发问,吴明远不敢怠慢,而且已经休息了片刻,血气恢复通畅,除了屁股上还很痛之外,倒也再没什么大碍了,赶忙回答道。
太平盛世之下,多养一些糊涂官儿,吴明远和刘通都是属于这种人,但即便是再糊涂的官儿,不会为人不会处事,几年官儿作下来,察颜观色的本事却还是可以练出几分来的,越是糊涂的官儿越是如此。太平公主虽然看上去一副对林风陌不关心的样子,但以她堂堂公主之躯,却可以叫出林风一个平头百姓的名字,就足见这个林风的身份有点不一般了。
事情发展到如此田地,吴明远的心中不得不为他自己打起了小算盘。今天这件事的起因是刘通拿钱疏通吴明远,要吴明远帮忙一定要落实了林风的罪名,即便是不能立即问斩,最起码也要发配到吐浑谷充军去,可吴明远在收钱的时候并无第三人在场,看太平公主刚才对刘通那痛恨的模样,吴明远确信她肯定会相信自己的话而非相信刘通。有了这么一层想法,吴明远就把所有的屎盆子一股脑儿地全扣在了刘通的头上,希望借此可以转移太平公主的注意力,把他收受贿赂这点事情揭过不提。
果然,一直盯着太平公主的吴明远发现他的话刚一说完,公主的眉毛一挑,眼中闪过一丝怨忿的神色,吴明远的心头更觉得安稳了不少。
就在此时,又有一个侍卫从公堂外面急步走了进来。“启禀公主殿下,张统领已经把刘通抓回来了!”
李令月一听,顿时沉不住气了,昨天那一脚挨得太重,因为其它一些原因而把事情拖到今天的李令月早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报仇了,忙道:“快把人给我带上来!”
当刘通和孙荣被五花大绑了扔到大堂正中的时候,李令月再也按捺不住,从椅子上跳了下来,径直走到大堂正中,照着孙荣的胸口就是一脚。李令月虽是一介女子,但作为大唐的公主,武艺马术可都是经过名师指点的,昨天她被孙荣一脚踢中那是缺少实战经验,今天让她踢起一个活靶子来那可是不在话下,一脚就把孙荣踹翻在地,李令月还觉得不解气,又连续补了四五脚,每一脚都朝着孙荣的头胸等要害踢去。
一直在旁看了的林风没来由地打了个寒颤,没想到她还有着这么残酷暴戾的一面,心中不免更为担忧,比起孙荣来,自己得罪她好像也不算轻,三番两次的落她面子,有句话叫生死事小,面子事大,照这么计算,自己的下场可能会比那孙荣还要惨。
连踹了十几脚,发泄了一番过后,李令月的怒气消了不少,感觉自己也有点累了,喘了两口粗气,命令侍卫道:“把这个人拖下去,给我狠狠打,往死里打!”
因为觉得太丢人了,昨天挨踹的事情李令月并没有告诉任何人,所以她的一干护卫你望望我,我瞅瞅你,却都弄不明白为何她会对一个小小的衙役发这么大的火,但作为与公主最接近的一批人,他们却知道的很清楚,太平公主虽然贪玩任性,偶尔会捉弄一下别人,但却向来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脾气。公主既然如此的痛恨眼前这个衙役,那当中定然会有着不为人知的秘密,想到这里,众侍卫不由地把目光投向了林风,虽然到现在为止公主都还没和这个家伙说上一句话,但很明显,公主对林风的态度很不一般,也许公主生这么大的气就和林风挨了板子有关,众侍卫浮想联篇,手上丝毫不敢怠慢了公主的命令,三下五除二地就把孙荣拖了出去。
刘通和孙荣是被张达等人绑了,系在马背上驮回来的,以张达等人的马速,这十几里路跑回来已经把刘通和孙荣颠了个七昏八素了。刚刚被扔上公堂的时候孙荣心中还舒了一口气,心想着总算可以缓口气,舒活舒活筋骨了,可眼前的人影还没瞅清,胸口就挨了一脚,因为想到捉他回来的是千牛卫,那对方定然是皇宫中出来的大人物,不是皇亲就是国戚,倒也不敢吆喝,反正这样的踢打也弄不死人,孙荣强忍着疼痛,一声不吭,任由对方发泄。可当孙荣听到对方口中说道“拖出去往死里打”的时候就再也忍不住了,学着平日里被他所收拾的那些囚犯那样高呼起来,“大人,饶命啊!小的是冤枉的啊!”
平日里听多了,孙荣这一呼喊起来倒还真是声情并茂,不知情的人听了恐怕还真以为个中会有多大冤情一样。“你们先等一下。”李令月倒是不想让孙荣做个冤死鬼,在他被拖至门口的时候喊住了手下的侍卫。
“大人,小的真是冤枉的啊,望大人明察。”见到李令月阻止了手下的动作,孙荣心中一喜,还以为她回心转意了,跪在地上叩头如捣蒜。知道李令月是他得罪不起的大人物,所以孙荣自打进屋,一直就没敢抬头正眼观察过她,也尚未认出李令月就是当今公主,更别提把她和昨天自己所踢的那个人联想在一起了。
“那你仔细瞅瞅,可还记得我是谁!”李令月对于他昨天踹自己的那一脚可是怀恨在心,此刻秀眉紧蹙,声色俱厉的喝问道。
李令月年纪虽然不大,但一身的气质却是在武后多年的熏陶和培养下所形成的,李令月这一变脸,孙荣只觉得周遭压力大增,额头上也冒出了细密的汗珠,听到公主所讲,不自禁地抬头向李令月望了过去,这一细细打量,孙荣的脸色登时大变。
孙荣虽然人品并不怎么样,但做为衙役,职业技能还称得上是合格的,对于认人的本事,比起林风来可是强了不止一分半分,看到李令月的相貌,再一联想她的年纪和气势,以及旁边的千牛卫,便已知晓了她便是声名极盛的太平公主,而更让孙荣心悸的是,眼前的公主形象和昨日里被他一脚踹飞的那个白面相公重合在了一起。一瞬间,孙荣面若死灰,知道他这次是死定了,哪怕是拥有舌灿莲花的本事,也休想活命了。
看到孙荣的脸色变化,李令月知道他是认出了自己,为了防止他再随口把昨日里的丑事说出来,立刻朝侍卫下令道:“把这孙荣给我拖出去,往死里打!”
看着孙荣被拖出大堂,李令月有了一种复仇的快感,深深吸了一口气,李令月脸上的怒容消失不见,再次换上了一副冷俊的面孔转而走向刘通,“你就是万年县的县丞刘通?”
在李令月整治孙荣这会儿功夫,刘通的身体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旁观了半天,也早已经认出了李令月的身份。虽然心中打鼓,却不得不老老实实地回答道:“是的,下官正是刘通,见过公主殿下。”说着刘通就要起身,给李令月见礼,不过身上还被张达五花大绑着,心有余而力不足,折腾了半天也没从地上爬起来。
“我且问你,你将林风捉回来的罪名是什么?”李令月冷声质问,对于昨天孙荣不理会她,执意拿人的态度李令月是极为介怀,心里想着上梁不正下梁才会歪,孙荣虽然已经被拖出去了,但面对刘通还是难有什么好态度。
此时刘通心中的苦处却是不足为外人道,打死他也想不明白,他不过就是抓了个平头百姓,事情怎么就会牵扯到了太平公主的头上,虽然知道这次他的麻烦大了,后悔不该收下那五十两银子,但此时已是悔之晚矣,如果一切全都照实交待的话,那必定没有好果子吃,想通此节,刘通梗直了脖子硬撑道:“公主殿下,是这县衙的衙役亲眼所见林风妖言惑众,借机敛取钱财,是以才将其捉回,准备以敬孝尤!可林风此人生性暴戾,还没等到吴大人升堂断案,又将与他同囚的犯人张七打死,两案并罚……”
还没等刘通说完,李令月就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话道:“哼,有衙役亲眼所见!那好,那又是谁亲眼所见的啊?”刘通虽然把太平公主那满脸的不愉看在眼里,却不得不继续硬撑道:“启禀公主殿下,正是殿下刚才要人拖出去的孙荣……”
刘通一心想要置林风于死地,原因是很复杂的。为了讨好明崇俨,刘通请林风为其作了一幅肖像画,听到林风嘱咐要好好保存,事关他的前途,刘通倒也郑重,在林风画好后立即派人将画装裱了,卷在画轴上收藏在了书柜之中,而在明崇俨作寿的那一天,吴明远给刘通安排了很多杂活儿,等到刘通忙完后,明崇俨的寿宴已经马上就要开始了,刘通也没来得及检查一下那幅画,就把它和早已买好的那块玉雕装在一起,送到了明崇俨的府上。
为了讨得明崇俨的欢心,以及加深自己在他心中的印象,刘通当堂打开了画卷,可他的保管方法不当,缺少有机胶粘合的炭条素描早已经在挤压摩擦中变得一团黑,根本辨不出人形来,明崇俨是“得道高人”,自然不会与刘通计较,但被众多宾客看在眼中,刘通还是因为这幅“奇画”而丢了大脸。刘通一直认为是林风承心作弄,而且林风的底细刘通也派人摸清了,知道他只是一个普通商人家的遗子,这样的身份刘通自然不会放在眼里,也就二话不说随便安了个罪名把林风给抓了回来,想要好好出上一口恶气,再敲掉他半数家财,也算是赚上一笔外快。
可就在林风刚刚被丢进大狱的时候,林仲父子却在不经意间从哭哭啼啼的林嫣口中得到了消息,林仲顿时心动,虽说再忍几个月他就可以名正言顺,光明正大的zhan有这笔家财了,但思前想后却又觉得现在的林风伶牙利齿的,说话未必那么可靠,再者夜长梦多的道理林仲也是懂得的,思量了片刻便前后脚地跟着孙荣找到了刘通,送上了五十两纹银,希望他把林风彻底除去,事成之后还会有重谢。
虽然帮助林风夺回家产,再从他的手中敲诈可能会所得更多,但那样的动作就稍嫌有些大了,长安城毕竟是天子脚下,而且看上去林仲好像比林风要难对付的样子,刘通不想因为一时冲动便毁了他的官场前途。虽然猪油蒙了心,但在两相比较之下,刘通还是放弃了先前的想法,作出了自认正确的选择,当即答应了林仲,准备从林仲这里稳稳当当的赚得一笔好处,这样无须把自己推到风口浪尖上来。而且在他看来,这样的小事可以说是再简单不过了。便让孙荣安排了大牢里的那出戏,准备借此让林风好看。
现在的刘通肠子都悔青了,可却又不敢把林仲给招出来,害怕他嘴不严,被一吓唬就捅出真相来,只好把心腹手下给卖了出去,那孙荣一向甚得他的心意,刘通相信孙荣一定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虽然不清楚吴明远和刘通这两个糊涂蛋儿背后的勾当,但林风的底细李令月可是早就派人查了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自然分辨得出刘通是满嘴的胡话,李令月的肺都要气炸了。如今的天下是李唐的天下,而这两人一个县令,一个县丞,拿着李唐的俸禄,却做些污七八糟的龌龊事,怎能让身为公主的李令月不为之气结。
李令月生气归生气,但她那贪玩、任性还有那么一点点自恋的性子又上来了,决意由她自己扮演一把清官,肃清大唐的官场,而这第一步,便是从这万年县衙开始,当下惊堂木猛地一拍,吓得刘通和吴明远心中俱是一惊。
“把刘通口中的人证孙荣带上来!”这太平公主倒也真有那么几分颠倒众生的天赋,扮什么像什么,当初扮书生,唬得林风一愣一愣的,而今扮县令,那仪态气度,官威架势都是极为得体,看起来比起吴明远都要专业得多。
“禀公主,那孙荣……已经被打死了……”没过片刻,外面就进来个侍卫,不过脸色却有点难看,公主要的人,却被他们给打死了,虽然这也是公主所下的命令,但瞧现在公主暴怒的样子,难保他不受牵连。
侍卫的话一说完,场中诸人有惊有喜。惊的是林风,虽然很痛恨孙荣的为人,但不管怎么说那也是一条活生生的性命,一下子就这么消失在眼前了,惊叹这封建社会普通人的性命和皇权比起来,实在是渺小得不值一提;喜的则是刘通,孙荣死了,死无对证,他只要把所有的屎盆子都扣他头上也就是了,那保管叫人说不出什么话来;而吴明远的心里则有点矛盾,一方面希望刘通可以顺利脱罪,这样他也就没什么事情了,另一方面则是希望太平公主狠狠收拾刘通一番,让他做人不长眼睛,抓个商人之子都能牵扯到太平公主这杀神,那要是真抓个商人回来,还不得牵扯到则天皇后啊。
下面趴着的,跪着的三个人各有所想,但李令月的心中却着实不悦,她刚想做回禀公直断的清官儿,可第一个要传唤的人证就死了,这未免也太拆她的台了,三分钟热度一过,公主的小性子又上来了,清官儿也不做了,手里的惊堂木直接朝刘通身上砸去,怒道:“给我打,吴明远和刘通一起打,打到他们招出两人间到底藏着什么猫腻为止!”
一干侍卫面有难色,看公主的样子,这事情是不能善了了,而这两个人身体孱弱,刚才吴明远只是轻轻地挨了几板子就显些交待了一条老命,如今在公主面前作不得假,如果他们嘴硬,真打下去,两人定然难逃一死,如果是普通人倒也罢了,但这两人毕竟是朝廷命官,则天皇后不会对她的女儿怎么样,但如果文武百官追究起来,也必然需要人出来顶罪,如果他们真动了手,那这黑锅是没得跑了,因此几个人互相观望着,却迟迟没敢下手。
“公主殿下,属下认为此事不妥……”都是自己手下的兄弟,张达知道此时只有他才方便出面了。因为平时听命于李令月,可以常常得见,关系也相对比较熟,偶尔还会教她个三招两式的拳脚功夫,因此张达到也能向她递两句话进去。
“哦?何事不妥?”李令月秀眉一蹙,神色不悦地问道。
“公主殿下,这吴明远毕竟也是朝中的五品大员,而今您借用了他的公堂,又将他当作了犯人来审理,皇家威严无上,此举虽合情理,但毕竟于法所不容,朝中的文武百官如果闹起来天后她定然会头疼,说不定又会该惩罚你胡闹,以此给百官一个交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