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对面那玄服道人本在沉思,听得老人与公明问答,不禁呆了下。眉头微皱,想了想,便抬头问公明道:“道友之言有些道理,你且说来听听,若是没有输赢,那这围棋的棋盘与这黑白分明的棋子,又是何道理?难道这做棋之人便没些深意?”
公明闻言,飒然道:“围棋乃是智者为效法天地以阐寓人事所设,天圆者,象天之无尽;地方者,象四隅之有限。人行于其间,是为一气,黑白交替,阴阳互动,变化无穷,实则一气相连,万般变化,皆为定数,道友觉得然否?”
那道人听了,不以为然道:“你这话不过是大众泛泛之谈,不足为理。你可知道何以这棋盘的每边只有十九之数?而不是二十?”
公明笑道:“既是一气相连,那便有阴阳再分。棋盘有四边,每边成九之数,九是数之极。且各边接壤,以一为界,二九一十八,十八加一,是以得数十九。”
道人闻言一惊,面上多了些专注,当下又问道:“既然是四边,那岂不是人人站地皆能成局,有气则生,无气必死,总来都是先天一气作怪,又怎能不求输赢?”
公明摇头道:“譬如你所言,赢了能怎样?输了又如何?我只知棋局虽可显示天机,输赢之间,只不过是人因执念而自陷之说罢了!”
那道人又问:“可是倘若先手站了先机,那后手又如何应对?总不能坐以待毙吧?”
公明望着眼前的道人,不由想起了千年前,立于自己洞外听道的五人,不想今日竟在此遇见两位,心下不由有些感慨;天道啊!莫非此番自己脱出轮回,重塑金身,也是那因果中微不足道的一环吗?收回目光,公明道:“你是王禅吧!漫漫千年,你修为虽是大进,道心却无有进悟,可叹!古往今来为宙,宙是时间,悠长不绝,亿亿万万年数,过去无极,未来无穷,至于人类小我的生命,在这“时间”中譬如朝露蜉蝣,短促之至。天地之间,局局前定,着着相继。先兆皆有因,后实是为果。因果相循,后手又为先手之先,又那来的先后之说呢?”
道人听了,宛若惊雷,愣在那里,半响说不出话来。
那长眉老者一旁听了,眼里精芒闪过,忙起身抱拱手道:“贫道峨嵋魏清阳,不知高人到此,有失礼数,望道友见谅。”
公明看了一眼长眉老者,点头笑道:“白眉可教矣!而王诩下棋,只求先机。你则于此中泯除了先后,所以窥见一线天机!懂得顺应之理。”
闻言,王诩缓缓站起身来,用手一挥,将一盘残局抹掉,仰天长叹一声,向赵公明行了个大礼道:“贫道枉自揣度天机,实在是不自量力。今日闻道友一席话,才知本身顿悟已落下乘……贫道在此谢了。道友既知我等名讳,不知道友那座名山,何方福地,望赐告。”
公明笑而不答。
那道人又要问,却见白眉魏清阳向公明深深一揖,说道:“贫道修为不足,三尸未除,虽是寻到一点玄机,却也险些迷失局中,幸得高人指点,实是感激之至。”
一旁王诩也赶忙行礼,两人神态恭敬。这一来倒把旁边的小道童吓了一跳。别人不知,他可最是明白;眼前这二人,一个是白眉老祖,自己的师傅。一个号鬼谷子,名王诩,世人皆称王诩老祖。只此二人之名,三山五岳,各大洞天福地,谁人听了不敬畏三分?而此时,二人在这年轻道人面前,却如此的恭敬,这怎能不让他惊讶。
却说这道童左右看了看,见那神秘道人此时正拿眼看自己,当下便鼓起勇气上前道:“仙长在上,请恕小子无知,不过一盘棋局而已,与仙长所说劫难有何关系呢?”
白眉魏清阳听闻,正待出言训斥,就听眼前的年轻道者道:“物物各有一极,如能视棋为棋,自无劫难可言。但如身陷此局中,子子皆是得失,又那来的方外,那来的解脱。这神仙一千二百年的大劫,其间要历经四运。上天有好生之德,棋局已定,非是有大智慧,大道力难以参窥的。”
那童子见公明并没有恼他先前的无礼,又见自己师傅并无责怪之意,便又搔着头,问道:“那做了神仙,还有劫难吗?我师傅也是神仙,怎么没听我师傅说起过?”
公明听了,神色几变,淡然道:“所谓红尘如梦,神仙无忧,尽是虚言!天地间,道分阴阳,阴阳互变,阴中本有阳,阳中亦有阴。人间生死不过甲子,即使修成神仙,也只是延长岁月而已。就算是大罗金仙,在那灵天奥境之中,也有个万载消长的阶梯,以便更上层楼。而世人愚昧,以为只要求得灵药仙方,又或烧丹炼气,就能长生,这岂非自欺欺人之事?”顿了顿,赵公明望向远处山峦,似有感慨道:“远的不说,就说这近处;此山之南,有个洞天,乃是千年前罗浮道君所居。想他洪荒之初,开皇未立之时便已得道,却也未能脱出这天道劫数……纵是大圣上仙,明知其故,也是无能避免。这些道理,你以后自会知晓!”说罢,眼里闪过一丝莫名神采。
那道童听了,若有所悟,想了想,又要问时,早被魏清阳一道眼神吓得伸伸舌头,躲到一边去了。
魏清阳这才上前行礼道:“我与王诩今日在此得遇高人,实是三生有幸,敢问道友,何为悟道,如道友所说,假使我辈不能完渡劫数,那这道修来又有何用?不证却要好些,还请道友赐教。”
公明听了,转过身,望着眼前的白眉老者,淡淡道:“道无处不在,你所求的悟道又该如何说?”
魏清阳道:“我辈朝吞日液,暮采月华,饮露含风,餐霞吸露,千百年如一日,无非只为一朝能脱出劫数,逍遥九天之外,永享仙福,仅此而已。”
赵公明笑道:“此有何难?你等修道也知人之玄境有三尸,对应精气神:神尸,存于灵台玄府之中,是为上尸;气尸,存于中脉五脏之中,是为中尸;生命承续之私,乃精之所在,存于*之中,此为下尸,若能除尽此三尸,当可窥视混元道果,成那圣人不坏之妙境。”
魏清阳道:“此理我等也知,只是道友说来容易,然对我等却无异于常人登天,镜花水月,可望而不可及。”
公明又道:“此当你等自修自悟,己悟是己得,你明白便是你的,来不得半点取巧。恒古至今,仙佛之道莫不如此。我玄门正宗以去三尸为修行之道。三尸去尽,方成正果。若下尸不除,则此生元精难保,脱不出轮回拘役;中尸不去,神台难清,即使琼尽毕生,也不过一地仙、散仙之流;再若一气尚存,上尸未尽,最多只是天仙、金仙,也是走不出天道轮转的公然定理。”
“是以,人性堕怠,每每修成散仙、地仙,便自以为是,逍遥人间为乐,日久顽生。故有千年的天劫,以为考验。若是旁门左道,则更是严酷,大约每格五百年间,便有四九天劫,其劫甚厉,其时难卜,须知修道不易也,你等好自为之吧!”说罢,公明起身,正待离去,却见一旁王诩行礼道:“请问道友名讳,万望赐知!”
赵公明闻言,眼牟深处似有着某种难言的悸动,过了片刻才轻声吟道:“天地玄黄修道德,宇宙洪荒炼元神;虎龙啸聚风云鼎,乌兔周旋卯酉晨。五遁四闲除戏要,移山倒海等闲论;掌上曾安天地诀,一双草履任游巡。五气朝元真罕事,三花聚顶自长春;峨嵋山下声名远,得到罗浮有几人。”吟罢,大袖一挥,已是人影全无。
光明顶,山风呼号,四野回应。
石盘上三人,望着赵公明消失的地方默默不语。
良久,才听魏清阳眼里露出一丝神光,喃喃道:“天下之大,仙道之浩瀚,真的是不可思议,自己本以为已经窥视门庭,现在看来,自己只是井底之蛙而已。王兄,我敢断言,此人定是公明老师无疑。”
王诩闻言,略微沉吟道:“我也怀疑,但是老师他不是千年前便已登神而去,怎地还会留迹人间?”
夜风中,魏清阳雪白的长眉随风飘扬,一股出尘的意味油然而生,他淡淡道:“想知道是不是老师他老人家有何难?明日你我邀上昔日几位老友前往罗浮一探便知。”
王诩面露喜色道:“道兄所言妙极!妙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