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三,清晨,阴霾的天空下,憋着一股无出发泄的闷热之气,预计当天会有暴雨,不利行军征伐。
但黄历上却说,今天又是个出行征伐的好日子。
曹全晸带着由天平残军与本部人马一起拼凑出来的五千精骑,由郓州出发,趁夜急赶百里,终于在雨前冲进了徂徕山下的河南道诏讨使行辕大营。
他汗都没擦便急匆匆的跨步走入中军大帐,却见上司宋威正捧着一本黄历看的津津有味。
这个老迷信,曹全晸忍不住暗骂了一声,不过迷信归迷信,他对上司的领军才能却没有半点意见。
三个月的时间,距彻底剿灭王仙芝匪患,已只差一步之邀,这种即将大获全胜的局面,都是由这位上司一手策划,所以他还是比较服气这位上司的。
“呵呵,曹将军来了,快坐,看茶。”
宋威听到脚步声,抬头看到是他,随手将黄历放到帅案上,亲热的招呼了一声,待亲兵将茶水奉上,曹全晸虽然口干,却不去动那茶碗,立即拱手问道:“宋公,末将领命前来,不知有何吩咐?”
两人是多年的上下属,宋威深知这员爱将的禀性,心里存不住事,做什么都火急火燎的,所以笑着道:“这次命你带所有精锐骑军前来,是想让给你一个大破贼军的机会。”
曹全晸顿时大喜,霍的一下从椅子上蹦了起来,双手抱拳道:“末将多谢宋公成全,我这就带人马增援兖州。”
宋威捻着花白的胡须,笑着冲他摆了摆手道:“不急,我让你去的不是兖州,而是沂州。”
“沂州?!”
曹全晸惊疑的反问了一声,还以为是自己一路急弛,被马蹄声震的有些耳背,所以一时听错了,要知道,现在告急的可是兖州啊。
据探子回报,七月低,被五路大军逐渐逼压在曹州一带的王仙芝贼军终于有了新动作,十五万大军,只留五万老弱之军守曹州,其余十万当中,约有八万精锐,全部东上金乡。
然后过桓水,直扑任城,并在三天前将城池攻陷,现正往兖州府城而来,徂涞山距兖州府大约百里,而且还有官道相通,现在动身,估计能赶在州府陷落前救援到位。
至于沂州,那里无论是距兖州,还是徂徕山主营,都远达数百里,和贼军根本拉不上任何关系,看来一定是自己听错了。
他刚下了个结论,就听上司已经又向他重申了一遍,不错,这次听的清清楚楚,确实是沂州,他可真希望是自己听错了,于是有些哭笑不得的道:“宋公,你不是在和末将开玩笑吧,沂州那边末将如何大破贼军啊?”
宋威慢条斯理的喝了口茶,然后将黄历拿开,显出帅案上一张早已铺好的行军地图,笑着道:“本来打算让你休整一天,然后再说给你听,不过老夫知道你小子的毛病,现在要是不告诉你,估计你这一夜都睡不安稳。”
曹全晸挠挠后脑勺,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然后快步走到帅案前,瞪大了眼睛准备听宋威给他讲讲为什么沂州会有大破贼军的机会。
就在这时,帐外进来一个风尘仆仆的道士,年约三十二三岁,原本深蓝色的道袍,现在已变成了灰蓝色,脸上也尽显疲态,但一双眼睛却依然炯炯有神,进帐后走到帅案前打了个戢手,然后道:“宋公,贫道来的还算及时吧?”
宋威大笑道:“呵呵,虚清道长好快的速度,实在是令老夫大为钦佩呐,不知消息探听的如何了?”
曹全晸也认识这个道士,知道此人是道家正一派的弟子,身手非常了得,王仙芝一起兵,他就来了节度使府上,与宋威的关系很近,所以也冲他拱了拱手。
虚清道士还了一礼后,转身向宋威道:“宋公,果然如你所料,三天前贼军攻陷任城后,虽然大张旗鼓的继续一路北上,但兵力似乎少了许多,我数过他们的灶头,只有五万人左右的用量。”
增兵减灶?
曹全晸一听,脑海里蹦出的第一个想法,就是对方在行瞒天过海之计,可转念一想,这又不太合理,对方十万大军北上,明显是想先攻占兖州,然后在徂徕山下与宋威率领的三万平卢军决战,既然如此,又何必搞的鬼鬼祟祟呢?
他还在疑惑不解,宋威却已拊掌笑道:“贼胚果然中计了。”
曹全晸更是如坠云雾,忍不住出言相询道:“宋公,这是何意啊?”
宋威挥手先让虚清退下休息,然后才撅着胡须道:“全晸,你可知老夫率军到了这徂徕山后,为何就再不往前一步了?”
“末将以为,宋公是为了与彪下暂领的天平残军呼应,防止被贼匪个个击破,所以才不曾继续前突。”
宋威点点头,“不错,这确实是老夫的意图之一,但是你来开”,他边说边用手指点着地图上兖州与曹州之间的各个县城,“武宁军驻守在徐州要隘,为防止贼人南蹿,所以不可轻动,老夫驻扎在这里按兵不动,虽然与你呼应,减少了被贼人个个击破的可能,那包围网却在这一线上出现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漏洞。”
曹全晸顺着他的手指在地图上一看,那漏洞所指,正是刚才宋威让他前往的沂州,但依然不解的道:“宋公,虽然这里有漏洞,可是贼人如果全力攻取沂州,曹州岂不是更加容易被我军击破,而且贼人在金乡北上,先下任城,再进逼兖州府,目的已十分明确,显然是要与我军决战于兖州或徂徕,他们应该是想重演天平军宿城一战,要一战定乾坤啊。”
宋威老眼微眯的听完他的分析,立即指着地图上的任城道:“不错,确实有这个可能,所以老夫才让虚清道长前往这里查探,因为据老夫判断,任城应该就是敌人继续北上或东进的分水领。
如果他们在这里全力北上,你的分析就完全正确,咱们大可以把兖州让给他,老夫已经命元裕率义成军出临濮,取曹州,断敌归路了,到时候根本不用调动武宁军与宣武军,咱们这三道兵来个前后夹击,困贼人于兖州孤城,贼人必败无疑。
可如果他们在这里突然减少了北上的兵力,嘿嘿,他们的意图就十分明显了,佯攻兖州,吸引我军注意,暗取兖州,跳出我军包围圈,然后东可攻莱、登二州,北可袭取咱们兵力空虚的老家青州,站稳脚跟后,泰山以东,就要全部沦为贼手了。”
听到宋威的分析,曹全晸顿时悚然一惊,这漏洞居然如此致命,怪不得上司会急着命自己从郓州赶来,不过这五千精骑,可未必守的住将被十万大军围攻的沂州。
想到这里,他更是焦急,立即拱手道:“宋公,若果真如此,末将就不休息了,立即带人出发,争取早一日到沂州布防。”
宋威却笑道:“呵呵,全晸,不用着急,刚才老夫不是问过你,为何这平卢军到了徂徕山下就按兵不动了吗,因为除了要与你呼应,还有一个致关重要的理由,就是故意留下这漏洞,好引贼人上勾啊。
贼人现在毕竟还有十几万人马,如果全部龟缩曹州不出,你要知道,士卒用来守城时,精锐与老弱的差别并不大,到时除非城中绝粮,否则咱们可未必攻的下来。
朝廷要的是咱们得胜的捷报,各道兵虽然听命与老夫,但势不能持久,咱们必须速战速决呐。
如今贼人主力果然已被调离曹州,这可正中了老夫的下怀,而且老夫也早算到他们会出这种声东击西的把戏,又怎么会没有后手,沂州城虽然表面上看起来毫无防备,其实老夫暗中已调了一万精兵过去,此时恐怕已进驻城中了。
另外,徐州武宁军也已接到老夫将令,只等贼人在沂州附近出现,立即就会北上,还有宋州宣武军也已在东来途中,将会在沛县一带堵截贼人后路。
全晸,你明日率精骑先赶往沂州西南十里的抱犊山埋伏,敌人如果路过,就先放他们过去,等贼人在沂州城下碰的头破血流,又被老夫带人突然在北侧杀出,士气动摇,军心不稳之时,你全力从贼人后阵杀入,直捣中军,王仙芝一鼓可擒矣!”
虽然宋威说的头头是道,曹全晸却听的又是一惊,急忙道:“宋公,你这可是在行险啊,万一贼人在任城行的是增兵减灶的诡计,没有东进沂州,反而跑到徂徕山下攻打主营,那您可就太危险了。”
宋威捋须长笑道:“战场之上,千变万化,时机稍纵即逝,怎么可能有万全的计策,再说老夫这也算不得行险,元裕南下断敌归路,已成定局,曹州必定是咱们的囊中之物。
贼人如果胆敢北上来找老夫麻烦,老夫只须率军后撤二十里,凭这两万精锐,固守狼虎谷险关,半月之内绰绰有余,到时全晸你与元裕再率军夹击贼人腹背,王仙芝一样是大败无胜的局面。
所以嘛,贼军主力从离开曹州的那一天起,无论是战是退,是攻是守,都已陷入死地,再无任何翻身的机会了。”
曹全晸顿时叹服,眼前仿佛已经看到王仙芝在沂州城下,被五路大军逆袭后溃不成军的场面,于是与这位刚才还被他暗讥为老迷信的上司一起大笑了起来。
宋威的老眼瞧着被放在一边的那本黄历,心中微微感叹,今天看来还真是个行军征伐的好日子,等我五路大军云集沂州城下,看王仙芝你这个贼胚还往哪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