辚辚的兵车行进在西去的官道上,徐州军去了沂州,宣武军一部在配合曾元裕攻曹州,一部移驻沛县一带,堵截溃兵,金乡往西往南各处,官军兵力极为空虚,一片坦途。
毕师铎策马跟在王仙芝与黄巢身后,心中暗自庆幸,多亏自己多了个心眼,不然现在的沂州城下,就是自己藏身之所啊。
宋威人马南下第二天,尚君长留一万老弱之军退驻任城,自率一万精锐立即向南急退,过金乡向西,昨天已赶上王仙芝这枝三万余人,原本应该向东,如今却西返的后队。
此时探马刚刚回报,沂州城下官军趁夜四面围攻,已大破柳彦璋前部人马,而且盛传王仙芝已死于乱军之中,三道兵如今正在返回各自驻地,义军之前的危机,已烟消云散了。
其实这也不能怪宋威,沂州城下,一战击溃贼人四万精锐,斩首两万余,俘获一万多,曹全晸又报称自己在敌人中军帐前力斩贼首,城下护城河里还有王仙芝的帅旗为证。
种种迹象表明,王仙芝与其主力皆已败亡,虽然任城还有贼人五万,但主帅身亡,这帮乌合之众,皆之又多是老弱,驻守郓州的天平军已足够收拾他们了。
唐末诸镇,向来都有自扫门前雪的习惯,贼人势大,逼不得以,大家才通力合作一次,现在既已把敌人主力解决,这天平军镇治下,关于各州县剿灭余匪及善后事宜,其他诸道兵可懒得管。
就连宋威也有这种想法,大军长时间在外征战,万一自己的地盘上出了什么匪患,那就要闹大笑话了,所以他急着清点完战利品与贼人首级后,一边率军自返青州,一边急匆匆的就把报捷的表彰快马送进了京师,连俘虏都懒的审问了。
五月出兵,八月灭匪,歼灭匪首与贼军精锐共六七万人,这样的战绩,这样的速度,令朝堂上一班尚书大人们大为赞赏,卢携因推荐有功,也在朝堂上大大露了把脸,兴奋的满脸小麻子都在冒红光,人逢喜事精神爽,原本丑陋的面容,居然看上去也顺眼了许多。
杨开正在院子里无聊的对着地上的草图发呆,暗自揣测着王仙芝究竟耍的是什么手段,回廊上已经传来黄文靖咋咋呼呼的叫喊声。
“小少爷,不好了,城外的官军今天突然停止了进攻……”,杨开一听就猛翻了个白眼,停止进攻是好事啊,这小子怎么说话颠三倒四的,谁知道黄文靖奔到他身边喘了口气之后,脸色灰败的压低声音道:“他们在城下出示了王大将军的帅旗,声称大将军在沂州城下中伏,如今已战死了!”
“什么?!”
杨开忽的一下从地上蹿了起来,沂州城下居然有官军埋伏,这下可糟了,杨开立即重新审视了一遍地上的草图,突然发现自己算漏了很重要的一点。
宋威五月出兵,七月底才到徂徕山,这路走的也太慢了,虽说要与天平残军呼应,可他完全可以先驻进兖州一带,这么想来,沂州的漏洞,明明是宋威这头老狐狸故意留下的。
想通这个关节,其他事情自然一目了然,若不是王仙芝谨慎,在曹州留了五万人马,黄巢也把亲眷都留在了这里,自己恐怕也已经死在乱军之中了,他这心顿时拔凉拔凉的,都不知道要飘往何处了。
黄文靖却在一旁擦了把汗继续道:“刚才的情况真是非常不妙,看到官兵举着王大将军的帅旗在城下招降,若不是蔡将军和楚将军弹压及时,城上的军士恐怕已经大乱了。”
他的话刚说完,就隐隐的听到城东方向突然传来了一阵嘈杂之声,似乎有人在欢呼,又似乎又人在呐喊,他的脸色顿时一变,与杨开面面相觑的对视了一眼。
不好,听这动静,怕不是东城被官兵攻陷了吧?抑或守城军士已经献城投降了?
这可真是纸上谈兵害死人啊,想不到王仙芝与黄巢听了自己这番自以为是的谋划,居然会弄到现在这个地步,历史的轨迹不会因为自己多嘴而发生变化吧,如果真的变化了,那就惨了。
杨开心里一个劲盘算着自己究竟有没有影响历史,虽然阳光猛烈,院子里酷热难当,但他的脊背却依然一阵阵的冰寒,不由得暗自发狠,以后绝不再乱说话了。
就在这时,葛从周兴冲冲的走进了庭院,看到黄文靖也在,立即笑道:“看来葛某来迟一步,这喜讯小少爷只怕已收到了。”
喜讯?
黄文靖和杨开顿时像看怪物一样把葛从周从头到脚刷刷了好几遍,黄文靖更是心头一怒,也顾不得散布军情该当何罪,怒冲冲的喝道:“臭小子,没看出你居然是这种人,王大将军战死,城中军心散乱,你居然说是喜讯?!”
葛从周正被他们两人的眼神搞的郁闷不已,还以为自己是不是穿反了衣服,听到他的话,顿时一怔,随即笑道:“原来黄大哥还不知道,刚才城东方向突然杀来一股人马,举着的正是王大将军的帅旗,围城的官兵现在已经后撤了。”
黄文靖顿时大喜,上前一把攥住葛从周的胳膊,连声催问道:“你看清楚了?真是王大将军的帅旗?”
葛从周呲牙咧嘴的将胳膊从他的大手里拔出来,然后才道:“当然看清楚了,城头上的军士正欢呼呢,你们没听到声音吗?”
原来如此啊,杨开和黄文靖顿时都松了口气,不过这次换杨开沉不住气的连声追问,“葛大哥,王大将军的人马大约有多少,是不是损失很惨重,他们后边是不是还有官兵在追赶?”
在他想来,王仙芝在沂州城下大败,能逃回这曹州已很不容易,背后当然有穷追不舍的官兵,现在最好的打算,也就是据守曹州,可等上十天半月之后,城中粮尽,大家不被饿死,也要投降,这可没什么值得高兴的。
葛从周却兴奋的道:“这我不清楚,不过自从帅旗出现,城上军兵士气大振,围城的官兵也真的退走了,咱们现在安全了。”
这可未必啊,杨开心中一阵非议,不过也不想打击他和黄文靖的士气,反正王仙芝没死,而且又回了曹州,今晚就肯定要进城议事,自己偷偷去前厅听他们的谈话,或许还有什么转机也说不定。
他正想的出神,葛从周却突然犹豫着道:“小少爷,这个,王大将军与黄将军如果进了城,你说他会不会责怪于我啊。”
杨开一下就听出,这小子是在变相的埋怨自己策略失误呢,不过他胜在脸皮厚,而且还想着晚上偷听的事,所以随意的道:“这和你有什么关系,就算出了事,少爷我替你抗就是了。”
真是遇人不淑啊,葛从周心底一声哀叹,什么叫我替你抗,这本来就该是你自己抗的,不过主辱臣忧,主死臣亡,这计策是我献的,这责任也由我来担当吧。
打发了黄葛二人,杨开微皱着眉头回了自己的跨院,就见心儿正双眼微闭,盘膝坐在院子里的树阴下打坐呢。
以前真没发现,心儿竟然是个练武的好材料,自从让她开始练功后,她渐渐感觉到了体内那股不断流转的真气,兴趣顿时大增,练的不亦乐乎,最近连心性都有些变了。
不但很少再调皮捣蛋,而且有事没事就自己找地方一坐,然后开始旁若无人的修炼,害的杨开满院子冲下人们解释,这丫头最近在玩修仙的游戏,你们千万别打扰她。
由于杨开事前已帮她打通了大小周天,每天晚上还用自己的内力带着她一起行功,所以心儿进步之快,简直是一日千里,练功不过半月,经脉里汇聚的真气已经渐渐充盈,现在她就算不入定,真气也在自动循环着。
想到这里,杨开不禁撇了撇嘴,这丫头现在对练功简直就是进入了痴迷状态,不会变成个练功狂人吧。
他的脑海里随即泛起一个浑身真气乱闪,长发空中乱舞,身上衣服脏乱,神情癫狂的悍妇形象,顿时打了个寒战。
夜色如水,四外一片沉寂,迷上练功的小丫头一吃完饭就去床上继续她的修行了。
杨开悄悄溜出屋子,在回廊里左躲右闪,上蹿下跳,宛如一只急着去偷情的猴子,匆匆赶到主厅背后,随即一个翻身,藏进了墙边的一排灌木丛中。
身材小原来还有这好处,只要有点地方就能藏进去,他这只小猴子将耳朵慢慢靠在墙上,然后功聚双耳,先是一阵嘈杂声传来,随即又猛的一清,几个人的声音就在他耳边瓮声瓮气的响起。
起义的好汉除了黄巢是个乡绅世家之外,包括王仙芝在内,以前都是占山为王的贼匪,他们也知道自己干的是杀头的买卖,随时都要应付官兵围剿,所以都没有成家立室,有需要去青楼逛逛,总比娶个媳妇,拖家带口的一起造反强多了。
所以这偌大的刺史府,自从黄巢一家住进来之后,一直都没人和他抢,但王仙芝毕竟是主帅,所以在厅里坐的却是上座。
他看看分坐左右的尚君长和黄巢,心中一阵满意,这次将近半个月的大动作,声东击西,李代桃僵,借刀杀人等连着几个诈术一起使出来,不但迷惑了官军,而且也剔除了义军中的不稳定因素,这其中大部分都是黄巢献的策。
可黄巢不但将手下一万精锐全交到了自己手里,而且为自己尽心竭力的出谋划策,最妙的是他不争功,迄今为止,名声连毕师铎之流都比不上,外面根本不知道有他这号人,确实是个值得信赖的人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