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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三章

唐吉诃德自封骑士的趣事

唐吉诃德心里总想着授封骑士一事,那顿可怜的晚餐也便草草吃了完事。一吃完,他便喊来老板,把自己和老板关在马棚里。他对着老板双膝跪下,说道:“最勇敢的骑士,在你答应我的请求之前,我是不会站起来的。我求你一件事,这事会为你增添荣誉,也会为人类造福。”客栈老板看到自己的客人跪在地上,感到不知所措,大为惊奇。他听了骑士的一番话后,便设法要拉他站起来。但是他还没答应骑士的要求,拉来拉去全无半点效果,最后只好答应了。

唐吉诃德又说,“高贵的先生,我知道您是个出类拔萃的人物,因此不揣冒昧向您提出要求,而您也就屈尊俯就、慨然应允了。我的要求便是请您明天封授我骑士的名号,今夜,我就在您城堡里的小教堂守卫我的盔甲,明天一早,您就可以封我。这样,我就可以根据骑士道的规定,名正言顺地周游世界、猎奇冒险、救苦救难,去尽我骑士义不容辞的职责。”

上文说过,老板是个机敏的人,早已怀疑这位客人神志不清,看到客人如此举止,如此谈吐,便想拿客人开心,决意投其所求。于是便对唐吉诃德说,你如此风度翩翩,被封为骑士是当之无愧的;老板还说他自己年轻时就曾是骑士,风光过一阵,他周游过各地,猎过奇,冒过险,像马拉加的晾鱼场呀,利阿朗的列岛呀,赛维利亚的迂回小路呀,塞哥维亚的水银屋呀,巴伦西亚的橄榄场呀,格拉纳达的环行路呀,圣路加码头呀,科尔多瓦的驹马场呀,托莱多的小酒店呀,还有其它好几个地方,他都去过。在那些地方,他大试身手,干尽坏事,引诱寡妇,糟蹋姑娘,欺骗孤儿,在西班牙的法院、衙门可谓赫赫有名,最后便隐退到这座城堡里来,靠着自己和别人的财产度日,招待各方各色游侠,指望他们会对他的一片好意给予回报。

他还说,他的城堡里目前还没有小礼拜堂供客人守夜看护盔甲,因为那原有的小教堂已经拆掉准备重修。不过他又说,必要时,随处都可以看守盔甲。这样,唐吉诃德那晚不妨就在城堡的院子里看守,而到了早上,只要上天作合,就能举行一切必要仪式。他要唐吉诃德尽管放心,会封授他为骑士的,而且会是世上一名响当当的骑士。接着他问唐吉诃德是否带着钱,唐吉诃德说一个子儿也没带,因为他在游侠骑士的传记中从未读过骑士要随身带钱。

老板说:“这可不对,因为传记中是不会提到带不带钱这样的事的,作者以为这就如同要带干净衬衣一样无需多说,谁会认为骑士出门既不带钱又不带衬衣呢?你应该明白,那许许多多的书上写到的游侠骑士的钱袋都是鼓鼓囊囊的,好给他们应急用。他们还带衬衣,带膏药好治伤口,不然的话,在荒郊野岭中受了伤谁治呢?除非有什么圣人、魔法师之类的人帮忙,召来空中云彩里的小姑娘或者侏儒,给他带来仙水,骑士一喝,伤口立即完好如初。以前的骑士带着侍从替他背袋子,袋里放着钱物,治伤时也就有了棉花和应急药品。要是骑士碰巧没带侍从——这情况极少有——他们便自己把钱物放在小袋里,就像什么贵重物品一样,好好地拴在马鞍上,别人很难发现。要不是为了上述情况,游侠骑士当然不能带钱袋。”

老板接着又说:“不久之后,我就是你的教父,我得管你,还可以命令你,从今以后,你出门不能不带钱,也不能不带我跟你讲过的其他东西。到用得着时,你就会发现那些东西大有用处。”

唐吉诃德答应要不折不扣执行。于是,他们决定一应东西全放在院子里,好让他去看守盔甲。唐吉诃德早已把一切东西集拢好,便拿去放到院里墙边的饮马水槽里。这时,天色渐黑,唐吉诃德拥着盾牌,手持长矛,神气活现地在水糟前面来回巡行。

与此同时,客栈老板把这位客人的疯言狂行,还有他的守卫盔甲、想当骑士的事告知了店里的其他客人。大家都感到这实在傻得怪异,便远远驻足观看。大家看到他时而肃然巡行,时而倚矛而立,双眼却一直盯着盔甲。夜已深,月光皎洁,唐吉诃德的一举一动当然全都收入旁观者的眼底。人们正在取乐,这时,住在客栈里的一个驴夫想要去打水饮他的骡子,得移开马槽上的盔甲。唐吉诃德见那人向他走来,便大喝一声:

“嘿,你,鲁莽的骑士,不管你是谁,你想去碰一碰最勇敢的带剑的骑士的盔甲吗?走开点!别放肆,你碰不了盔甲的。要是你鲁莽从事,就只好立送性命了。”

但驴夫根本不理会唐吉诃德的威胁,二话不说,动手去拿水槽上的盔甲。要是他不碰盔甲,情况一定会好些。

唐吉诃德一见那情况,抬起双眼,望着天空,就像在同他的意中人杜尔西内娅道出心声一样,叫道:“我的小姐呀,您忠实的奴仆有了第一次机会了,在这个勇气受到考验的第一次紧要关头,但愿您能帮我,保佑我。”他如此这般又再大喊大叫了一次,放下盾牌,双手举起长矛,对着驴夫的脑袋死命打去,驴夫一下子瘫倒在他的脚下,样子十分可怜。要是再来一下的话,再请外科医生也就无济于事了。这事一了,唐吉诃德拿起盔甲,放到马糟上,就像没发生刚才的事一样,又专心地来回巡行起来。

过了一会,又来了另一驴夫要打水饮骡。前面那脚夫此时还躺在地上,尚未苏醒,后来的当然也就不知道刚才发生的事,正想把水槽上的盔甲挪开,唐吉诃德二话不说,也不祈求谁的保佑,又一次放下盾牌,举起长矛重重地向那家伙的脑袋打去。长矛没损一星半点,倒是那家伙的脑袋一下子伤了好几个地方。他的喊叫使店里的人惊慌失措,大家一下子来到院子里,客栈老板也夹杂其中。这些情况,唐吉诃德都看到了。他挎上盾牌,抽出利剑,大声喊道:

“美丽的小姐啊,我这软弱的心肠是因您才生出勇气和力量,现在,是您用您的伟大之光使您的这个喜欢冒险的奴仆活跃起来的时候了。此时此刻,他正在从事一件如此令人敬畏的冒险行动!”说着,他觉得自己勇气倍增,即使是世上所有的驴夫都向他袭来,毫无疑问,他也敢同他们对阵。而那一边,驴夫们看到自己的同伙此等样子,一个个异常生气。尽管他们不敢靠近,还是捡起石头,雨点似地向骑士掷来,唐吉诃德只好站在盾牌后面,不敢离开水槽,担心会丢失盔甲。客栈老板高声叫喊,要驴夫们别去招惹唐吉诃德。他说早就同他们讲过此人疯了,即使骑士把他们杀死,法律最终也无法给他定罪。唐吉诃德这边也大声嚷嚷,骂那些人是一些两面三刀、背信弃义的恶棍,还骂城堡长官卑鄙不友好,是个无礼的骑士,因为是他使一个游侠骑士受到如此凌辱。唐吉诃德喊道:“要是我被授封为骑士,我会让你明白你是怎样一个背信弃义的恶棍。至于你们,卑鄙下流的乌合之众,继续丢呀,有多大力气全使出来呀!来呀,有种的就靠近点呀!来领受你们的蛮横愚蠢的报应呀。”

他讲得那样理直气壮。于是,驴夫那边的人一半由于害怕,一半由于客栈老板的阻劝,不再丢石头了;而唐吉诃德这边则让对手抬走受伤的驴夫,又恢复原先的沉着镇静,继续守卫盔甲。

老板开始有些不喜欢这位客人的胡作非为,决计立即了结此事,免得他再闹乱子,决定要马上把那倒霉的骑士封号授给唐吉诃德。于是,老板向唐吉诃德走去,他先辩解说,那伙人干出如此卑劣的行径,实非出于他的授意,也从未经他默许。不过,他们的蛮横无礼已经得到了足够的惩罚。接着老板又说,他早已同唐吉诃德说过,城堡里没有小教堂,因此也就没必要再找什么小教堂来完成授封仪式了。他说他在一本经正式鉴定的仪式大全里看到,仪式的关键是用剑碰碰脖子和双肩,这既可在旷野中进行,也可在其他任何地方进行。他又说,看守盔甲的义务只需两个小时,而唐吉诃德已经看守了四个小时。唐吉诃德一听便信,表示愿意听老板的吩咐,希望尽快授封。要是他成了骑士,再次受到攻击,那准会把城堡里的人斩光杀绝,当然,除了那些城堡长官要求特别关照的人外。

听到这些,客栈老板真担心骑士会采取这样的极端行动,忙去取来一本记载驴夫所用草料的账本,又把上文提到过的那两个女的带来,此外还要一个男孩高高举起点着的蜡烛,来到唐吉诃德面前,令他跪下,接着,看着账本,口中念念有词,就如在重复诵读什么虔诚演说词一般,念到中间,他抬起手,狠狠地击了唐吉诃德的脖子一掌,接着,又用剑面轻拍唐吉诃德的背部,齿缝之间仍然嘟嘟囔囔,有如祈祷般。这样之后,他便命其中一个荡妇替唐吉诃德将剑佩到腰间,她的神情庄重异常。我可得再罗嗦几句,想想看吧,从仪式开始到结束这段时间里,要忍住不笑谈何容易。那荡妇的确没笑。一想到骑士刚才的本领,她怎么敢笑得起来!替他佩剑时,她说:“愿上帝保佑您成为一个幸运骑士,所向无敌。”

唐吉诃德很想知道她的名字,好让自己明白是受了谁的恩,将来凭力气赢得荣誉,也可分一份给她。她谦卑地回答,她叫托罗莎,父亲是个鞋匠,在托莱多的桑丘宾那牙的那些小店中有个摊位,无论什么时候骑士愿差遣她,她都愿意效劳。唐吉诃德请她赏脸,要她自此之后在名字前加上“小姐”这一头衔,就叫托罗莎小姐,她答应照办。另一个女的替他套上踢马刺,也同样这样互相交谈。他问她名字,她说她叫米勒,父亲是安德盖拉的一个有身份的磨坊主。我们这位刚封授骑士的唐吉诃德也要她自称为米勒小姐,而她也表示愿为他效劳。

这一套破天荒的特别仪式火急地举行完毕。唐吉诃德一刻也不肯安稳,他要去猎奇、去探险。于是,他马上给驽骍难得套上鞍,骑上马,拥抱了客栈老板,对老板说上一大堆感谢的话,口若悬河,感谢他封授他为骑士。他所说的话实在无法转述。客栈老板巴不得他赶快滚蛋,对答时虽也用同样的风格,但简短得多。老板连他住店的钱也没要,看着他骑马走了,心里感到无比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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