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3)
蕾欧内拉说：“太太，我这就去。不过，您得先把那把短剑给我，免得在我不在时拿对自己出气，那样所有爱您、珍重您的朋友就会一辈子伤心落泪。”
卡蜜拉说：“这你就用不着担心了，你放心去吧，我等着你回来。当然，我是不怕用死来惩罚自己的，但是，我不会像鲁克瑞霞那样，不去除掉让自己名誉扫地的人便先结果了自己。要我死，我就死，但我先报了仇再说。是他诱我到这个地方幽会，我得让他为他的罪过伤心。”
蕾欧内拉怎么也不想撇下卡蜜拉一个人，不过，到后来她还是顺从了。她走后，卡蜜拉自言自语道：
“天哪，上次我为什么要表面上表示同意呢?结果他反而把我当作个淫贱的女人，我当时只想用行动让他知道他大错特错了，其实，我要是严词拒绝不是更好吗?好倒是好，他既然那样无礼，胆敢拿我的贞洁作为他泄欲的对象，我又怎能不去惩罚他呢?那样的话，我就没有报复的机会，也不能为丈夫的羞耻洗雪。不，就让那奸贼为了他的邪念偿命吧，让他的血去熄灭他心中燃烧着的邪火吧。要是事情闹出去了，就让全世界都知道：光是对自己的丈夫保持贞洁和忠诚是不够的，还要对那些可恶的非礼之徒报复。不过，在我报复之前，最好该让安塞尔模知道。可是，我当初送信到那村里去给他，就是想让他知道呀。
可是，对那样的侮辱，他一点也不气愤，我只能认为他实在太宽宏大量，太相信朋友了，他不相信这么一个久经考验的朋友竟然会想到要毁坏他的名声。其实，这事也没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就连我自己头几天也不相信我双眼看的、双耳听的是确凿的事实。如果他的无礼能适可而止，如果他不大送礼物、漫天许愿、不断流泪，我还没意识到我已经犯了这么大的错误呢。可是我这样左思右想又有什么用呢?难道还需要我再考虑考虑才能最后下决心吗?这些无聊的念头，别来搅我!报仇是我的头等大事!叫那个无仁无义的家伙来吧!让他来呀，我要让他死!我要叫他完蛋!我可不去管会有多大的后果。当我亲爱的安塞尔模娶我当妻子时，我贞洁、清白，当坟墓接受我的时候，我也要贞洁、清白。这件事要多不幸就让它多不幸吧，我自己贞洁的血将同最背信弃义的假朋友的脏血交流在一起，这实在是最亵渎的事了。”
说完这些话，她手里拿着那把明晃晃的剑激动地在房里走来走去。她的脸、她的举止是那样激动不安，简直就像一个疯子，或者像个凶手，而不像个娇弱的女子。
安塞尔模藏在花毯后面，对这一切全看得分明，听得清楚，心里感到非常满意。过去的怀疑和猜忌，一下子全烟消云散了。他很清楚，危险在威胁着罗塔琉，因此心里直希望他不要来，这样他才能逃脱危险。要不是就在这当口，他看到蕾欧内拉领着罗塔琉走进房间，他真会自己从花毯后面走出来，去制止事态的发展。卡蜜拉一见罗塔琉进来，便用短剑在地上划了一条线，告诉罗塔琉，只要他胆敢跨过那条线，她就会一剑刺进他的胸膛。她说：
“你给我听着，仔细听听我要说的话，不要插嘴。我说完了，你想怎么回答就怎么回答。第一，请告诉我，罗塔琉，你认识我丈夫吗?你认识我吗?这问题不难，可以马上回答，没必要考虑，因此，请别拖延，赶快讲。”
罗塔琉不是蠢人，既然让她的丈夫藏在花毯后面，而她却又这么问，这其中的意图他当然也能猜出几分。因此，他的回答同她的问题紧紧相扣，那些假东西说得就像真的一样。于是罗塔琉答道：
“美丽的卡蜜拉，我真没想到，你安排了这次约会，原来是要来问我那些跟我的来意相去甚远的问题。要是你有心要推迟你答应给我的那种欢乐，也该让我心中做好失望的准备呀，因为，实现我们期待的占有对方的希望越近，忽然间，希望破灭了，痛苦也就越大。不过，我就来回答你的问题吧，太太。我得承认，我的确认识你的丈夫，他也认识我。我们从小就认识。为了爱情，我被迫做出了对他有所伤害的事，这点我恐怕也不得不加以承认。非凡的卡蜜拉，我还得承认，你也很清楚我们之间的友谊是密切的。爱情是我所有错误的原因，就是真的犯了更多的错误，这个原因也足以说明了。太太，我认识你就更不用说了。我爱你，就像他爱你一样，因为只有你的美貌才有充分的力量使我把自己的名誉置之脑后，使我忘记神圣的友谊，我所违背的一切都是由于无法抗拒的爱迫出来的。天啊，要是我不认识你，我也可以多一点清白。”
卡蜜拉说：“要是你承认这一切，要是你认识我们俩，你怎么竟敢违背如此神圣的友谊，伤害这么真正的朋友?你怎么还有脸面站在我的面前呢?你知道，他尊重我，把我看作爱的镜子，在这面镜子里，爱情经常看到的是欢乐和满足，在镜子里，你也得照照自己，你应该看到你想诱惑我，这是多么的渺小啊，你想害他，实在是岂有此理。不过，天啊，这使我想到你犯罪的原因了。当我独自思索时，我想到，在我不太在意时，我的行动里也许显得有点令人疑心，不过，不管你怎么去疑心吧，请你明白，那不是因为轻佻，或者是轻浮，而是因为女人在以为没人注意她们时有时无意表露出来的大意和随便。
除此之外，奸贼，你说呀，我什么时候听了你央求我的话呀?我什么时候把你的眼泪和发誓当做一回事，因而使你心怀鬼胎呀?对你那种不可告人的情欲，我不是经常表示出厌恶，不屑一顾吧?你大夸海口，许下了诺言，我相信了吗?你大手大脚，给我送礼，我接受了吗?因为如果没有一点希望，爱就不能继续存在，因此，我想，你之所以如此，有部分原因也该归罪于我自己。你的罪该受到什么惩罚，我也会用同样的办法来惩罚我自己。我要让你知道，我连自己都不饶恕，我对你也只能毫不手软。我叫你来，就是为了让你看看，我要为我亲爱的丈夫的名誉受到的伤害来一番祭献，在我丈夫的受伤害的名誉上，有你的恶意留下的黑色痕迹，天哪，还有由于我粗心大意，给你可乘之机而玷污的斑点，如果我的确滋长了你的邪心的话，我再次告诉你，我疑心自己有失检点，这就使你包藏了一种如此放荡的、不名誉的动机。正是由于这种疑心，使我苦恼到极点，我决心用最严厉的方式亲手惩罚自己。因为，我如果留给别人来惩罚我，那只能增加我的罪过。是的，我要死了，但是，我得先报了仇才解恨。我要毫不动摇、冷酷无情地摧毁那使我落到这种绝望境地的不幸的根源。”
说完这些话，她拿着那把出鞘的短剑向罗塔琉直扑过去。她出手又凶又猛，罗塔琉那敢认为那只是故意做作的假动作，于是只好一把抓住她的手，免得被她刺着。卡蜜拉为了表示自己对没能刺着罗塔琉感到失望，也为了把假戏演得更真，便勃然大怒，大叫道：
“既然命运有意不让我如愿以偿，至少，我决心要做的事还有几分不由它控制。”
尽管她那只握剑的手这时还被罗塔琉抓住，但她此时挣扎着，将剑锋对着自己身上的非要害部位，刺着了自己，倒在地上，就像因受伤而晕倒了一般。
罗塔琉和蕾欧内拉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大为吃惊。他们见她躺在血里，一下子没了主意。罗塔琉脸色苍白，战战兢兢地跑上前去，慌忙把她手中的短剑拿走。当他看到伤口流血不多时，这才放下心来。他对美丽的卡蜜拉的足智多谋更为佩服。为了演好自己这一角色，表示他够朋友，他对着卡蜜拉的身体，用世上最悲哀的声音恸哭起来，就像她真的死了一样。他咒骂自己，也咒骂那个让他来进行这致命的试验的朋友。他知道安塞尔模会在旁听着，便故意说一些话，叫他的朋友觉得尽管卡蜜拉死了，但罗塔琉比卡蜜拉还要可怜些。蕾欧内拉把卡蜜拉抱到床上，求罗塔琉去找个人来悄悄为卡蜜拉治伤。
她还请他出主意，如果她的主人回来时，卡蜜拉的伤口还没完全治好，她该怎样向主人解释。罗塔琉说，她们想怎么解释就怎么解释吧，他自己现在实在没心思去出什么主意，不过，他还是吩咐蕾欧内拉设法为她的女主人止血。他自己则要到她们再也听不到他的消息的地方去。罗塔琉走了，脸上装出一付悲伤、关切的神情。他还没走多远，心里便一个劲地想着刚刚发生的幕幕情景，他想到卡蜜拉的丰富想象力，想到卡蜜拉在这次事件中的举止。他相信，安塞尔模看到了刚才这一幕，一定会相信她的妻子是贞洁的，而且一定会把自己的妻子看作玻霞第二。他渴望见到安塞尔模，他要和他一起为这出假戏竟能乱真而喝采一番。
蕾欧内拉把女主人的血止住了，这点血流得恰到好处，正好足够把假戏演得像真的一样。接着蕾欧内拉用酒洗了洗伤口，包扎好。她一面包扎一面说话，她说得那么令人感动，演得又那么逼真，单单她的这些话就足以使安塞尔模确信，他的妻子是世上最贞洁的。卡蜜拉也跟着说，口口声声埋怨自己胆小。她说她活得不耐烦了，正想尽快了结自己的生命。她还问蕾欧内拉，她是否要把这些告诉她的丈夫。蕾欧内拉要她别告诉，因为如果她丈夫知道这件事，就必定会找罗塔琉报仇，也必定使她丈夫面临危险。她还说，好妻子应该尽量不让丈夫卷入争吵之中。卡蜜拉同意她的说法，但又说总得找点借口，好解释她为什么会受伤。卡蜜拉觉得这件事实在太难了，因为她实在不会撒谎，就连这种善意的撒谎也觉得犯难。她说：
“这不是让我为难吗?就是要我撒谎才能活命我也不行呵!我们还不如讲真话，免得给逮住了，你说呢?”
蕾欧内拉说：“太太，您就不要再烦恼了，到明天早上以前，我也许能想出什么应争措施。但是受伤的部分不那么明显，他没看得出来，这样我们就保险了。算了，就听天由命吧，上帝总是支持、帮助无辜的人的。”
安塞尔模一直在观看着这出断送他的体面的悲剧，他当然看得非常认真，而剧中的人物又都演得那么维妙维肖，活灵活现，全都进入了自己扮演的角色。他眼巴巴地盼着晚上快点到来，以便他从藏身之处出来，到他朋友的家里去。妻子的贞洁被证实了，这是一件多么值得高兴的事啊，他要好好庆祝一番。卡蜜拉和她的侍女有意给他提供了出门的机会，而他一看有机会，便赶忙抓住。到了罗塔琉家，他热烈地拥抱着罗塔琉，他说自己运气好，又对卡蜜拉大加赞美。他那股高兴劲和满意劲，简直无法形容。罗塔琉听了这一切，脸上一点也不高兴，觉得见朋友居然给蒙住了，他实在感到震惊。
安塞尔模一下子就看出罗塔琉没为他高兴，他认为罗塔琉是因为卡蜜拉是因他而受伤，因此不高兴，便劝他不必为此事担忧，因为卡蜜拉和她的侍女已经决定不把受伤的情况告诉他，看来伤势并不严重。既然用不着为受伤的事担心，他便劝罗塔琉高兴一点，应该从此和他一起享受快乐，心满意足才对。安塞尔模说他今后要写诗赞美卡蜜拉，让她的美德流芳百世。罗塔琉赞成他这一主意，并答应自己也要做诗赞美卡蜜拉。这样，安塞尔模便成了受了骗却还沾沾自喜的大笨蛋，世上恐怕再也找不出第二个这样的人了。虽然罗塔琉毁了他的名誉，他却以为是他为自己赢得光荣，因此，他马上把罗塔琉领至自己家里。卡蜜拉见了罗塔琉时，皱眉蹙额，满脸不高兴，可心里却充满微笑，高兴快乐。
这个骗局一直瞒了好几个月，后来，命运的轮子倒转，掩盖得非常巧妙的丑事传扬开了，安塞尔模为了他的不知分寸的追根究底，连命都赔进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