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缓缓下了马车,袅袅婷婷的前行几步盈盈拜倒,粉面微颔恳切的望向吕彦,黑漆般的眸子里浸润着蒙蒙水雾,仿若夜幕星辰。女子跪于雪地,身子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凄若浮柳。
雪如鹅毛,只顷刻间就覆盖了女子乌墨般的云髻,两行清泪滚落星眸,挂在女子精巧的琼鼻,滑过温润的粉唇,落入雪中,留下浅浅的印痕。
……
雪落无声,人亦无语;女子如月下幽莲,雪中孤梅,清雅丽致的没有一丝尘间俗气,直叫人怜之又惜,惜之又悯……
吕彦虽然是个粗爽豪放的铁血军人,但吕彦再铁血、内心再粗糙,他也是个活生生的人,并非真的冷血无情,心中也有温柔细腻的角落;面对这样一个清丽出尘、娇楚可怜的女子,吕彦免不了气短心软。
“老爷,老爷…”
吕彦身后响起雯烟轻轻的、不无酸意的提醒声;懦懦的声音打断了吕彦的胡思乱想。
“咳咳…”
吕彦缓过神儿来,将昏瘫过去的老者推给魏续,轻咳一声,连忙上前把肩头的裘氅披在女子身上,将她扶了起来。
“小姐不必多礼,吕某方才只是一时气恼罢了;既是小姐请求,自不会将你的老父如何。若小姐不嫌宅院简陋,还请小姐入室歇息片刻。”吕彦轻握着女子的纤纤素手,温声说道。
“公子盛情小女心领了,然男女有别,公子您…请放手好么?”
女子黛眉微蹙,颤着声畏缩的向后缩了缩身子。
“呃…在下失礼,唐突了。”
吕彦这才发现自己一直在握着女子的手在和她说话,不由尴尬的笑笑,连忙放开女子的玉手。女子粉面通红,双手缩进袖中,垂着臻首不知该说些什么。而吕彦也搓着大手,瞧着女子不说话。
一旁的魏续看出了门道,二话不说扛起老者大步流星的进了宅子,成廉、曹性黑着脸连踢带赶的将众仆从也押了进去,临进门时又偷偷回头瞄了眼女子。
众人进了宅院后,吕彦向女子歉意的笑了笑,侧身让开了道路。
“小姐,请…”。
女子顿时星眸黯淡、粉面戚然,有如凄霜惨雪。女子明知入了宅院就是任人鱼肉的下场,然而老者落在对方的手中,旦夕间都有性命之忧,无奈下只得贝齿咬着粉唇强做笑颜,微躬柳躯谢道:
“既如此,小女就叨扰公子了。”
说着,女子转身回到马车前,掀开车帘向里面轻声唤道:“琰儿妹妹,我们今天在此歇息了。”
话声中,一个小女孩儿从马车里面探出了头,女孩儿面如粉桃,头顶扎着黑黝黝的玲珑辫,水汪汪的大眼睛咕噜噜的四下张望着,一副天真可爱的机灵模样。
“嫣儿姐,爹爹呢?”
小女孩儿问道。
“爹爹已经先去休息了,我们也去吧。”
女子勉强微笑着回道。
“嗯。”
小女孩儿应了声,跳下马车,撒开小腿直奔吕彦而来。
“琰儿,等等。”
女子慌叫一声,连忙追了过去。
吕彦见小女孩儿奔自己跑来,微笑着侧了侧身;不想那小女孩子跑到他身前时却停下了脚步,似成人般端正身姿,向吕彦微微躬了躬身。
“呵呵,小妹妹客气了,请。”
吕彦有点好笑的也欠了欠身,回了一礼。
不想那小女孩儿行过礼后,突然大眼睛直盯盯的瞧着吕彦,脆声说道:“我知道你是个坏人,你要是敢动我和姐姐还有爹爹一根寒毛,天下士人绝不会放过你,哼!”
小女孩儿说完,气鼓鼓的哼了一声,跑进院子。
“啊,那个,我不是…”
吕彦顿时张口结舌。
吕彦不敢说自己如何如何的是个顶天立地的英雄,但好歹也是个堂堂七尺男人,居然被一个才几岁的小丫头给鄙视了,这算怎么回事?这丫头,还真是人小鬼大,明知道只要进了宅院就是羊落虎口,竟然一点儿都不怕;先礼后兵,临了还威胁吕彦,来了个“下马威”。
吕彦这下糗大了,满头黑线。丢人丢到这份上,还真是破天荒的头一次。
“‘琰儿’年幼无礼,冒犯了公子,还请公子莫要怪罪;小女代‘琰儿’向公子赔罪了,求公子怜悯…”
那女子慌忙跪倒在吕彦面前,哽咽着哀声恳求,直哭的凄凄惨惨,如梨花带雨。
人在屋檐下,岂能不低头?吕彦“强横霸道”的手段女子都看在眼里,生怕吕彦一怒之下,害了女孩儿的性命。
女子话中的意思吕彦如何不知?吕彦心中叫苦“我要是连个孩子也斤斤计较不肯放过,岂非禽兽不如了?”
当下吕彦扶起女子,握着她的手无奈的笑道:“小姐莫怕,吕某非是凶残暴虐之徒,怎会和一个懵懂幼童斗气?小姐里面请。”
“谢公子怜悯。”
女子拜谢,抹了抹泪水,颤颤巍巍的站起身来,任由吕彦握着她的素手,步入宅中…
“吱呀”。
宅子厚重的大门缓缓关闭,魏续弄了个木墩放在房廊下,一屁股坐了上去,当起了看门的护卫,丫鬟小红给他送来碳火,两人不住的眉来眼去。曹性、成廉将仆从押进后院看管起来,绦容将小女孩儿带去了偏房。
……………
正堂。
铜炉里的碳火劈劈啪啪的迸着火星儿,炉上的铜壶里煮着茶饼,蒸腾起团团水雾,屋子里香酩弥漫,暖意洋洋。吕彦与女子跪坐于席,隔案相对,慢慢的品着茶。婢女“麝菲”送来果品后退到门外恭谨的垂首而立,随时听候吕彦召唤。
吕彦勉强咽了几口茶水,咂摸着苦兮兮的滋味,觉得甚是无趣儿,但当着女子的面又不好换上老酒豪饮,只得装腔作势、硬着头皮学风雅;而女子却视若不见般,只是垂着臻首慢慢泯着苦酩。
吕彦心神不定的瞧着女子,直想再次握住女子的手,重温那心动的感觉,奈何女子端端正正的跪坐在案几后,只是低头品茶,一言不发。
这女子不是吕彦收的三个婢女“雯烟、麝菲、绦容”所能相比的,那三女久经苦难,偶被吕彦救下,自是知恩图报,为今后的生计出路着想,定要攀上吕彦这颗大树。所以,吕彦与她们是干chai烈火,你情我愿的无所顾忌。
而这个女子就不同了,女子周身散发着眷眷的文雅娇弱气息,另人不忍亵du;吕彦方才掳了老者,借机握女子的手以是极限,若再想“重温旧梦”,却是难之又难。吕彦虽然粗爽豪放,却不是那种卑劣无耻的猥琐之徒。
沉默良久,吕彦闷咳一声,打破了尴尬的局面。
“在下吕彦,还未请教小姐芳名?”吕彦淡笑着说道。
“小女姓蔡,名嫣。”女子垂着头,粉面微红,低低回道。声音婉转悠柔,绵软甜怡。
“呵呵,嫣儿,好雅致的名字。”
吕彦似自言自语的咕哝了一声,没了下文,继续咂摸着那苦兮兮的茶水。
女子粉脸骤红,贝齿咬了咬温唇,颤声问道:“我父冒犯公子,还请公子大人大量放过我父可好,日后小女必有重酬。”
吕彦苦笑:“吕某放过小姐的老父容易,但不知小姐的老父肯不肯放过我?毕竟我们已经兵戎相见了。其实吕某何曾有过反意?只是一时心中感慨罢了。老人家却一口咬定我是个逆贼,定要将我拿去见官,情急之下吕某又怎能束手待缚?这、这冤家易结不易解呀…”
“若公子信的过小女,且让小女去劝解老父如何?使其不再追究公子失言之过。”
蔡嫣伏身下拜,急切的恳求道。
“嫣儿小姐快起,不必如此。吕某不是小肚鸡肠之人,若小姐能劝的老父回心转意,吕某自不会为难他老人家。”
说着,吕彦隔过案几伸手去扶蔡嫣。大手触在蔡嫣温润如玉的柔荑上,吕彦又是好一阵心动。
“谢公子大量,蔡嫣感激不尽。”
蔡嫣红着脸,慌慌张张的缩了缩手。
“敢问小姐可曾婚配否?”
吕彦突然言不搭意的问了一句。
“小女未有夫婿。”
蔡嫣刚被吕彦握了手,正心慌不已时不妨吕彦突有此问,于是想也未想的就说了出来。话一出口,蔡嫣立时醒悟,悠地一抹飞霞染到了圆润的耳稍,直烧的粉面绯红。
“呵呵…”吕彦别有用心的笑了笑,又问道:“敢问小姐的家父名讳?”
“家父乃是朝廷前任议郎蔡邕,表字伯喈。”蔡嫣轻声回道。
“哦,蔡邕蔡伯喈,原来家父是朝廷大臣呵,难怪对吕某的‘反诗’这么痛恨,呵呵,难怪……”
吕彦笑了笑,突然脸色骤变,失声道:“小姐的家父是蔡邕蔡伯喈?!”
“正是。”
蔡嫣紧张的回道。
“不知吕某刚才是否听错,请问小姐芳名是蔡琰还是蔡嫣?”
吕彦急急问道。
“小女名蔡嫣,小妹名蔡琰。”
蔡嫣迷惑的回道。
“那…敢问小姐是否还有个名字叫文姬?”
吕彦突地凑到蔡嫣面前,紧张的盯着她。
“不、不是,‘文姬’是小女妹妹的闺名,不、不、不知公子是如何得知的?”
蔡嫣惊恐的向后连退数步,粉面惨白,身子微微发抖。
“呵呵,蔡邕、蔡嫣、蔡文姬!这下可有意思了。”
吕彦咕哝一声,顿时哭笑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