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围着火堆载歌载舞、异常兴奋的岩虎等人，亚岩和那些战士们、山枝人也是癫狂了般，居然没有半点疲惫的样儿，又跳起那疯狂的部落舞蹈，吼个不休。周华却瘫坐一旁，有快要晕倒的感觉，不是他太激动或太累，而是一种无奈到极点的无语！
从宿营地到岩虎派出的人的那个火堆，是听得到埙声的距离，却用了两轮火把，才算接近。那火把是山枝人用蜡树皮层层裹紧扎成的，一根至少可以烧个三十分钟。大雾天，加上是夜里，周华心知必定绕了不少弯路。
可从那个火堆到岩虎这边山谷临时住地，竟然是两根枯树枝扎成的火把还没有燃尽。那些北虎猎手与小子们，居然说他们在这个距离上走了一整天，付出两名同伴被猛兽拖走的代价！他们一边不停地攀爬、行走，一边要提防随时可能跳出来的猛兽，还要捡拾些干枯的树枝以备宿营用。直到感觉是天黑了，他们才停下，生起火堆。隐约间听到有婴孩的啼哭声，几个得到陶埙的小子也不知怎么的，不约而同地拿出来，并吹响。山谷中临时住地的人听到了，有陶埙的小孩也开始呼应。也就是在他们之间应和的时候，周华等人的埙声参合进来，先是吓着那些北虎猎手和小子们，接着又是让他们狂喜，以为靠近了南岸亲族住地了。按捺住立即靠上前去的冲动，坚持守在火堆旁保持埙声不断，不是害怕夜幕、浓雾中的猛兽，而是担心自己这些人绕错了方向，错失南岸亲族与山谷中众人的联系。几名猎手知道南岸亲族的人会寻着埙声找到他们，亚岩在树梢上的那急切呼吼，是虎部落人在长期狩猎、生产过程中约定俗成的，已经传递了即将赶去救援的讯息。
与来援亲族见上面了，无论是绕了一天却回到临时住地附近的求援者，还是在山谷中的待援众人，除了吼起、跳起祖祖辈辈流传且相通的歌舞，还有什么能比这更合适的选择呢？
周华这个假拍土，虽然来到这个部落地区还不到一年，但是也清楚一些部落人的情形。他不是对部落人的原始落后失望，也不是对那一见面就是粗犷狂热的简陋歌舞不屑。相反，他觉得这些足见成天在山林间穿梭的部落人，离开熟悉的环境时，期间绕的弯路有多少、有多难，对付恶劣的大雾等天气有多无奈！佩服他们那看似简单模仿亲族兽吼叫、动作的歌舞，居然包涵着诸多的信息。像亚岩那一串串急切的嘶吼就能带着无尽的关切，给不知道分隔了多少年的亲族带去莫大的安慰。北虎亲族的人能从这吼声传入耳中起，就寄予了对这些分离已久的南虎亲族毫无疑问的信赖。
再想想人心叵测的故土，想想那勾心斗角的权力舞台，想想那尔虞我诈的人际交往。令周华无语的正是任由敌寇践踏国土、民众，御敌束手无策，却有心思拿腔捏调互喷唾沫、涂脂抹粉争权夺利、枪口对内手段凶残的各方。
“唉！想想老祖宗们不容易啊！看看那典籍史书对黄帝指派风后赶制指南车的记载，多是轻飘飘地‘哦！是吗？我记住下了。’还有的不屑地‘哼！指南针不比那杜撰的什么车好用？’更甚者或说不肖者大口一张：‘啊噢哼！明明是洋爷洋奶们发明的嘛！关啥子黄帝甚事？’呵呵！有谁真正去想想这简单的‘指南车’名称背后的曲折、代价？五千年来，我们都拿这‘指南’干了些什么？嘿嘿，那炮竹我也爱玩，空响一串串多少朝代多热闹，直到敌人用那火yao将子弹送进我们的胸膛……”周华带点自谑地想，“对于乾隆年间的那次东归，我自己也是耿耿于怀，觉得凭那康乾盛世的实力足以打将过去，压服老毛子占领那些土地由土尔扈特人安生守着……嘿嘿！也曾经少不更事过啊！譬如现在，要是有人知道我在这部落地区，正在接应这些北虎部落人，于是生硬地要求我‘顶住，顶住！玉石俱焚也得顶住！把北虎部落人就地安置了！’我干吗？怕他们朝我吐唾沫说：‘呸！怂包！亏你是天朝大国的人呢，置之死地而后生都不敢……’我就该不自量力地赴死，并拖带上这些部落人吗？我不会！嘿嘿！我不是那些把新式技术诬蔑为‘奇巧淫技’的无知之辈，火枪火炮还禁止创新……”
“拍土，拍土……”蒿根这小子跳够，也吼够了，跑来打断周华的打坐入定。
“嘿嘿！怎么啦？还想守夜？”周华的苦思缅想被打搅，有些戏谑地说。
“嘿嘿！不用守夜啦！阿舅们说要说到天亮……”
“哦！不行！立即睡觉！”
“阿舅……”
“谁说的也不行！除了守夜的大家都赶紧睡觉，谁知道这这大雾像不像以前的秋天那样，有个三五天？天亮就走！”大雾的缘故，大家都坐得很近，周华既是冲蒿根说，也是对这个火堆旁的所有人说。敌情不明的环境中要是他也敢逞这拖拖拉拉的能，那就枉自二次为人了。
“哦！对！赶快睡觉，天一亮就走。”亚岩和岩虎都同时说。
由于秋季夜长昼短，加上大雾其实还不是深夜，明白了其中厉害关系的人们压抑下兴奋与想倾诉的话语，各自找到适合的地方睡下。
第二天一早，雾气似乎淡了些，有了二十来米的能见度，周华无心去观察这些北虎亲族们的方方面面，倒是对他们在野外生活了这么些天还能够泰然自若，有些安心。已经粗略地问过岩虎一些情况，对于损失四十多名身体孱弱成员，周华有些慨然，但是没有说出口。找齐其余三个部落首领和亚岩、蒿根、山枝向导，商议后作了一番详细布置，要求大家喝些野姜粟粥，啃些肉干，就在小狼的带领下轻装出发。岩虎带领的这四百余人由于途中躲躲藏藏了这么些天，食物已经有些短缺。好在周华带队接应前，考虑的是四十多人近六七天不狩猎的行程粮耗，匀上一匀，足以支撑到桥寨。对于轻装要求，则费了些口舌，北虎亲族的人对于自己携带的每一件物品都十分珍惜。这些物品有的随他们已经好些时间，有的则是他们认为难得的。像那些有可能都是他们祖先从南岸就带去的陶器，虽然已经破旧不堪，周华不忍心让他们丢下，反正器形不大也就留着。像那舂粟米用的新木碓，可就不行了，虽然说砍下那么大一棵树，再截取一段下来劈成型实在难，但是实在笨重——没有二三十强壮猎手一路轮流抬着，甭想弄回桥寨。要是平时，这二三十名猎手用一天多时间抬上这么个家伙回去，周华觉得划算，可现在是什么时候啊？
亚岩和蒿根带着三十名战士和三位山枝向导，牵着小狼顺着来路摸索过去。部分人一路虚张声势地吆喝着、吹着陶埙、敲打木棒。部分人持弓弩，搭好箭，警惕地戒备着。那些身强力壮的北虎猎手被分为三拨，第一拨五十余人携带武器、工具，紧跟在亚岩他们背后。既是加强前队声势、力量，同时又担负沿途开路，对昨晚胡乱翻过的路径难以通行的路段加以简单改造。对陡峭难行的，挖些踩脚的土窝；荆棘丛生的，砍砸得宽些。
第二拨百多人，主要是扶持、保护好行在中间的老少妇幼。
第三拨岩虎带领着四十多人，配合周华这些虎寨小子们边走边设置些陷阱、障碍，并教两位山枝向导认清标记，好转告他们的族人不要接近。
白天毕竟是白天，虽说只有二十多米的能见度，从山谷翻过山岗再到周华他们宿营的地方只走了三个多小时，令他很是得意。要是大晴天，他来看看地形，却会气得七窍生烟——“之”字形的弯路走了好几个，一个多小时的路，走了三个多小时。
走上那些“大路”，速度就快多了。估摸着中午不到，他们已经行进在山枝人常走的那条小路，沿途过去都是亚岩已经带人早就探查过的。所以那五十名开路的北虎猎手和大队抽调出的三十名猎手被留到后队，一路不管是路面还是开阔的路两旁能布置陷阱的就布置陷阱，无法布置的也加以破坏阻塞。
这条小路相对于周华他们原先走过的那条比，距离离桥寨要近些。虽然难走，但是有熟悉路况的山枝向导和探查过路径的亚岩等人带路，这四百多人还是扶老携幼牵着绳索，仰仗小狼那灵敏的嗅觉和一路留下的涂墨小木棒，跌跌撞撞地赶在天黑前到达岩窝。
穿行了一整天，又饥又渴。周华却不想多停留，先派人前往桥寨通知，然后把这边驻守战士贮备的肉干全取出，分给每个人一点，坐在地上就着凉水吃着。入夜好一阵子，这些北虎亲族总算被安全带回桥寨。
虽然是先前就派人回来通知，但是粟粥还只在釜中冒着些许热气。一下子多出这四百多人，草棚也远远不够。因此周华让老弱妇幼先进草棚休息，战士和猎手们全都围坐在露天火堆旁。
岩虎这才捞到空闲，和周华等人说起一些情况。带上周华给的花纹陶器，他们二十多人昼行夜宿，通过这天生桥赶到北岸山枝人废弃的聚落休息了一夜。第二天下午赶到猓部落路口的时候，遇到了带着马串的那大首领部族人。岩虎等人也没见过这“跑兽”都是吓得要命，那些人却得意极了。问他们是不是猓部落的，听说不是后，更是傲慢，开始翻看他们携带的东西。见到花纹陶，都是喜形于色，爱不释手，纷纷放下架子详细问起这陶器的来历。
“我就按拍土说的，这是南岸一些专门制作陶器的部落托我送的，准备献给勇猛的大首领，表示服从。嘿嘿！这些乌龟，当场就把所有花纹陶全要了过去。说他们就是勇猛的大首领派到南边来，要去猓部落运东西回去，交给他们就行了。我以为他们拿走了东西，就算了。想不到他们朝猓部落走了一段后，又全都回头，要求我带人立即和那些兽串、赶兽人到南岸来，全都背上花纹陶器带过去，献给大首领。我们这才知道那跑兽是用来背东西，不是用来咬人的。我就跟他们说，住在我们部落的大首领使者还在等我报讯，如果可以，我想先带族人先去占那些服从部落的猎场、耕地。他们竟然同意，就是让我先派几个人带路，多运些陶器过去……”岩虎说完带着歉意看着周华。
“嘿嘿！没事的阿舅，你看那些赶兽人、兽串，不都成了我们的赶马人和马串了吗？”周华知道岩虎遇上这样的情况很难应付，却又别无选择。
“嘿嘿！我也是想，那些兽串，哦，马串吃着草不是咬人的，他们人也不多，就派了四个人带过来。我带人回部落去，那些人的使者已经带着他们的女人离开了。说是有个狼部落的，杀了使者派去的人，他们要招集那些被杀者的部落勇士去灭了狼部落。我就赶紧派人到三个兄弟部落去联系，准备到齐了就回来……”说着，岩虎有点尴尬地看着大家。
原来三个部落迁徙怕了，带着东西像搬家，拖拖拉拉了两三天才聚齐。想起周华说过，十六天的约期，他也没在意。聚齐后第三天，好说歹说才让大家放弃了一些笨重的陶釜类东西，可还是不肯丢下那新木碓什么的。都说南岸陶器不缺，但是这么好的木碓那边缺树，很难弄到，就是找到树了，也比抬过去要花几倍的力气……
争吵结果当然是抬着上路，结果速度可想而知。好在岩虎听从周华交代，沿途预先派人探路，走到距离猓部落路口一天多脚程的地方，发现好些人在路口驻守，还有好些猎手队来来往往。以为被察觉了，遭受封堵，于是就赶紧躲进路北的一个山谷深处去。想派人探路到南岸联系，几次都发现路口还是驻守着人。只好边朝西北面翻山越岭，边狩猎补充粮食，想从了上次走错却通了的，山枝人那个路口后再通过天生桥回南岸。
这些山谷都是猓部落人抢占的猎场，北虎部落人也不熟悉，带着老老少少，又带着那些物什，行程也就可想而知了。
好几次，猓部落的人带着其他部落的猎队满山谷搜寻什么，更是使他们走了两次回头路，累死、病死了好些人，秋雨前一天才走到那天的山谷，想休息一天埋葬死者，再走，却又遇上大雾天气。迫不得已派人既是冒险探路，也是估摸着离山枝人那小路口不会太远，做好留些人的准备。有不甘心部落就这样变没了，就选些半大小子和九名去过南岸的猎手，留着身强体壮的猎手准备与那些人边打边保护老少南逃。
“唉！这些穷怕了的部落人啊！”周华心里哀叹，“都到生死关头了，那什么新木碓还抬着！还真够呛！”
“拍土，吃饭啦！”蒿根在吃饭这件事上，是最最关照周华的，在他看来，多吃才能长壮。
“哦！嘿嘿！我有两条鱼干哪？”
“嘿！蒲头阿公说了，他送来的两草袋子鱼干，只给你吃！筐里的，别人吃……”
“呵呵！”周华轻笑着，觉得这部落人，特别是蒲头他们开始有点私人观念喽！
……
而蒲头此时也正和乌狼念叨着他说：“嘿嘿！狼头！拍土再长高点，也是跟个母老虎相好吗？”
“不跟个母老虎相好，跟相好谁？嘿嘿，跟水蓬一样？你们那些个花萼什么的，那个不跟母老虎们一样凶？”
“嘿嘿！你看啊，我绿芽跟水蓬相好，就很好哦，也不骂人，也不……嘿嘿！”
茅野正好牵马路过，听了却是猛然一惊，暗笑：“嘿嘿！我和赤盆、蒿根他们还怕拍土没相好的呢，看来，嘿嘿……”
……
“拍土，这是我们的‘寨子’？”第二天，周华将北虎亲族的人带到接应点，并告诉岩虎，这儿以后就称为“北虎寨”，岩虎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带人来往两岸的时候，就曾在这个小丘附近宿营，想不到居然建起这么个叫“寨子”的部落住地。
“呵呵！阿舅，这寨子里边的木棚还不够大家住，还是只能老少妇幼先住着。你们大家先自己随便搭个草窝住着，动手建好了再由四个部落分配。我和别的亲邻还要守住桥寨去，要是挡不住了，你们还要派人去帮忙……”周华毫无保留地说。
“嘿嘿！那当然！我还想先把老少留这边，我们先去打他们个乌龟的！”
“不用！这些天可能还有大雾，你们赶紧先搭些草棚就动手建木棚，再过两天，这边的亲邻战士都要调去桥寨那边，到时候就要你们自己学着盖了。”
“好！我这就叫大家安排……”
岩虎、风虎、云虎、山虎四个北虎部落首领动作很快，招呼上部落女子整理芦苇，男子们全都集合待命。见到南岸亲族为他们建造好了这么好的住地，他们哪还有心思去想些什么木碓之类的？
留守并负责壕沟挖掘的二十多名南岸亲邻人手少了，还没有将工程全部完成。周华只让他们留下两人指导北虎亲族的五十名男子继续挖掘，别的人全去指导其余北虎男子们建造木棚。
“嘿嘿！你们一见面就大跳虎舞、大吼虎歌的习惯是被我给搅和啦！不过等我抗住那些人，守好我划定的临时界线，就由你们载歌载舞个够吧！呵呵！说不定到时候我给你们弄出些瓦鼓什么的，让你们叮咚着唱唱跳跳……唉！什么庄子啥至乐，庄子妻死，惠子吊之，庄子则方箕踞鼓盆而歌。惠子曰：‘与人居，长子老身，死不哭亦足矣，又鼓盆而歌，不亦甚乎！’嘿嘿！好端端的敲盆打瓦罐子伴奏方式被弄成死妻子的欢乐丧……要是我教部落人打起瓦鼓敲起陶锣的事传回中华大地，不知道那些脑壳板板有问题的东西会不会跳将出来，连篇累牍地大号小报发号外，指责我误导淳朴的部落人？呵！那些人的脑袋瓜子真有意思……”周华一面四处察看这北虎寨，还有没有些什么需要加强的防守弱点，一面看着那些忙碌的虎部落人并浮想联翩。
“拍土，那些粟、鱼干、肉干，嘿嘿！这……”岩虎带着、风虎、云虎、山虎，一脸激动地问。
“哦！粟是从南虎寨用马串运来的，鱼干是渡堡蒲头阿公他们鱼部落和狼部落送来的，肉干是烨姥和辛姨她们这边的亲邻凑齐的。嘿嘿，应该够你们四个部落吃一段时间，以后你们熟悉地形后再自己去狩猎、捕鱼和采集……”周华想起自己倒是光顾着住处和防御问题，忘了他们吃饭问题了。
“哦！够！我们是觉得拿大家这许多，那个，那个，嘿嘿！”
“呵呵！几位阿舅！你们回来，我们力量就大了。都是亲族，以后还要和那些人扛，要吃饱了，我们才有力气去打他们个乌龟，让老少住好了，我们才安心去射他们个兔子啊！”周华把两边糅合到一起说了，就连鱼狼两部。
“哦！拍土，你说蒲头、乌狼他们都住在渡堡是吗？呵呵！哪天有空了，我还真要去见见他们，就是他们说南岸的是什么，嘿！母老虎当首领，我们这才跟着来……”岩虎兴奋地说，他以前只是派些猎手跟着那些人，从鱼部落坐木排到南岸，猎手们回去说了蒲头、乌狼的那些话岩虎这才在上个秋天，亲自带人跟着从陆路过来。
“呵呵！好啊！等我们扛住了那些乌龟的抢劫，大家一起围着篝火，这，这，一夜不睡！”周华本来想把什么瓦鼓陶锣的说出来，可有又怕水沙赶着烧制箭镞，会有意见，强忍下了。接回这些虎部落的亲族，他还真有接回自己亲人的感觉。虽然对这次北虎南归过程中十分不该地损失了四十多个人，而且好好地却弄个几乎全盘皆失，令他有斥责岩虎等首领的冲动，但是他也咽下去了。
(PS：呵呵！拼命赶，还是晚点了，请大大们原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