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景清轻声地安慰着朱佑樘,直到他慢慢平静下来,能够与自己低声交流这才放开他,坐在他的对面。
“殿下,要听我讲个故事吗?”林景清出他意料之外地转到这个话题上来。
朱佑樘有些迷茫地点了点头。
“殿下知道皇上平时拜的那些木偶吗?”见朱佑樘点了点头,林景清便道:“那些木偶就是代表大慈大悲的神佛。他们法力无穷,很久以前便告诉人们说,我们所居住的房舍屋宅,通通都有鬼神居住其中,没有任何一间屋子是没有鬼神的。一切的街道巷弄、市集及山丘坟墓,也通通都有鬼神居住其中。这些鬼神都以所依止者为名字,譬如依附此人,则以此人为名。依附村落就以村落为名。依附城镇就以城镇为名。依附国家就以国家为名。依附土地就以土地为名。依附山岳就以山岳为名。依附河川就以河川为名。”
“我知道的,我们有门神,山神,土地公,还有河神、海神呢。不过我身上有个神我就不知道了。”朱佑樘听得林景清如此说,不禁好奇心起,之前的一丝恐慌也暂时放到一旁了。
林景清点点头,接着道:“神佛还说,一切的树木,即使树小得像小棍子一样,也都有鬼神依附其上。一切的人刚生下来时,不管是男是女,也通通都有鬼神跟随保护。当人快死的时候,守护他的鬼,就会把他的精气摄走,这时人就死了。”
“可是景清哥哥,若是我们刚生下来的时候,就都有鬼神跟随保护。死的时候,守护的鬼神就把精气摄走,我们才死。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我听父皇讲过,为什么有的人会被鬼神骚扰,有的又不会呢?”朱佑樘果然极其聪明,一听便指出了林景清方才话里的纰漏。
林景清赞赏给了他一个赞赏的目光,耐心地解答道:“世间上的人,有的人会作恶事,他们是非不分,邪见颠倒,无恶不作。像这一类的人,不管几百人或几千人都不会有神来保护他们,如果有,那也只是恶神,而且很少。譬如一群群的牛羊,上百头或上千头,才有一个人来守牧。人的情形也是一样,做恶事,邪见颠倒的,这种人成百上千,才有一个神来看护,所以他们就容易被鬼神骚扰。”
“那做好事的人呢?”
“如果是这种知是非善恶,秉承正义的好人,这样的人即使只是一位,却有成千上百的神保护。譬如皇上和殿下,就是由成千上百的人来卫护的。善良的人也一样,只要有一人,就有百千的神来卫护他。殿下懂我的意思吗?”
朱佑樘用力地点点头,道:“景清哥哥,我明白了。就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太后也是这样说的。那我是好人吗?”
“殿下当然是好人。”林景清微笑点头道。
“那我的神在哪里?”朱佑樘扑朔着眼睛四处寻找道。
“你的神就在你的心里。”林景清说了一句颇有哲意的话。
“我的心?”朱佑樘看起来有些莫名其妙。
林景清指指他的怀中位置道:“殿下,我现在说的话也许你还不懂,但你务必记住。”
朱佑樘很少见到他如此严肃说话,因此紧闭了闭嘴巴,郑重地点了点头。
“须知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殿下谨记:心存正义则无惧鬼神,心术不正则诸物可疑。殿下是将来的明君,自然要做人中之龙,万世法表。”
朱佑樘将他的话默默念了数次,突然昂起头道:“景清哥哥,为什么君子坦荡荡,小人就要藏鸡鸡?”
……
“是戚戚……”半晌,一个有句无力的声音回答道。
……
经过林景清的一番开导之后,年幼的朱佑樘总算走出了心理阴影,不过,对于万贵妃的那丝深藏于心中的畏惧却仍未消失,林景清知道,这得等待,等到朱佑樘能左右自己的命运时,方有可能击退心中的畏惧。
告退之后,林景清便思量着要去见万贵妃的事。
依照林铭的打算,本来是想明哲保身,傍上万贵妃这棵大树,以后在官途上也可一帆风顺。林景清本来想据理力争,说明长远之事。但林铭以一个商人的角度结合他的所谓历史走向给他分析了一番。这就是近几年之内,如果不靠万贵妃上位,林景清将毫无出头之日,而且以他现在所处的状况,说不定还会有血光之祸。
如此一来,林景清也只好暂时听林铭的。不过,现在知道太子之事,他的心里倒有了一些计较。
朱佑樘和万贵妃,两相比较,朱佑樘无疑是处于绝对劣势的。
万贵妃一边,皇帝对她是又爱又怕,在宫中可谓是一手遮天,除周太后可以遏制一二之外,余人莫畏她如狼,宫外则有万安等外戚为她助力,更有皇帝宠信的梁芳、李孜省等人巴结,可谓是风光无两。
而太子这边,则只有周太后,怀恩以及完全说不上话的废后吴氏在照看着他,如若万贵妃真的动了杀意,那么面对朱佑樘的便是无止休的危险。至于以后能不能登基,那还得看老天爷的意思了。
投靠哪方,从林铭的角度来看,自然是不言而喻;而对于林景清,却不是那么地简单。
到来这个帝国之后,林景清并没有太多的责任心。他发觉自己其实与当今皇上朱见深挺相似的,就都只是想安安稳稳地过些舒心日子,只是随着年岁的长大,肩上的责任却变得越来越重了。于是从上府学开始,自己便走上了一条完成责任的道路。
这个责任,以前林景清至多把它理解为家庭的责任,只是到了现在,他却慢慢有了更高的觉悟。
如果,自己能为这个帝国保持一点新鲜的血液呢?现在的皇帝如此昏庸软弱,联想到百年之后,当关外的辫子兵提着大刀杀进来之时,甚至于几百年后列强的大炮轰开国门,虏掠国民之时,自己是否能安心地活在这个世上,接受命运女神的馈赠呢?
林景清摇摇头苦笑了一番,也许是自己想太多了。
一个国家的命运,岂是自己能左右得了的?
不过,他,却是确实左右得了啊……
究竟,自己要站到哪一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