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淮河两岸遍植衰柳,时已月上高枝,落山夕阳被如轮皓月更替,虚影凝空,已薄崎嵫。苍穹之上一盘明月,将清幽的月光倒映于水,银波泛起,河岸碎阴满地,显得十分幽静。
蓦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震碎了月夜的幽宁。透过林木间隙,只见十数个背弓擎刀的骑士,无不催马急奔,于疏林内外穿梭疾进,正以一个扇面的队形,来回搜索着什么。
少时,一骑从西南方疾驰而至,马上那位身背靠旗的小校,不等胯下马停稳,方一至近,立时双手猛摁鞍桥,飞身下马,单膝点地,抱拳俯首:“…报!”,
“吁!”
被拦住去路的三骑,见状本已开始减速,此时同时一勒缰绳,提马回转。
一位面白无须,头戴三山幞头,身穿暗红蟒衣,作千户打扮的精瘦武官,拉马驶近报信小旗身侧,沉声发问:“如何?”
“大人,标下一队未曾有所发现,百户大人已继续向西南方追索,是否过河,还请大人示下。”小旗头也不抬,只是有些气喘的回报。
“不用了!”马上千户提疆调转马头,深吸了一口气道:“立即让穆重回转,莫要惊动了旁人。”
“得令!”小旗紧抱双拳,接令起身,踹镫翻身跳上战马,催马而去。
“大人,要不要派弟兄先回府里报个信?”一个千户身旁的骑士见报信的小校奔远,提马靠上来问道。
“…远水解不了近渴。”马上千户的脸上露出了一抹苦笑,道:“现下报过去,除了让…先给记上一顿板子,又于事何补?万一到了天亮还找不到,那…再说吧!”
“会不会…”另外一个骑士抬眼朝河面眺望几眼,心怀揣揣道:“会不会咱们爷,上…上那些个画舫上去了?”
“啪!”
千户闻声一鞭子狠抽在出言的骑士脸上,破口大骂道:“你他娘的不想活了,这话是咱爷们能说的吗?”
百户屁滚尿流的摔撸下马,扑通一声朝地上一跪,膝行两步,上前一把抱住千户的腿,哭丧着脸道:“王公…大人,小的发魔症了,胡言乱语呢。”
“得了,咱家啥也没听到,没出息的东西。”千户外冷内热,就怕因言获罪,惩戒到了也就不再说教,左右瞧了瞧,低头嘀咕道:“可千万别被你小子给说中了,不然…还不剐了咱爷们?”
松了口气,复又翻身上马的骑士,还没坐稳就听到这么一句,顿时脸色变得煞白,扭头与另外一个骑士彼此对视一眼,心中都是一悸。他们家这位爷,可真是个胆大包天,什么妖蛾子都敢整的主,万一真的去嫖妓被人看到,那……
“不行!”千户晃了晃头,也不再瞎嘀咕了,反而声音一沉道:“得叫几个崽子上河边寻寻,找找有没有渡口船家什么的…走!”
说罢,挥鞭抽马,提马飞驰而出。
二位陪侍在一旁的骑士,见状赶紧催马追去……
……
三月,正是桃花盛开的时节,自从张丞去年开始边修渠边移植栽种果树以来,已经过去了大半年,这些果树大多都是挂枝嫁接的品种,大多处于张老爷子的实验阶段,欣喜的是,很多小桃树已经开出了粉红色的小花。
虽说新种的这些果树,大多二年内尚不能挂果采摘,产生不了收益,却也能当成观赏树来欣赏,远望近观皆是一片片如梅似锦的模样,给原本砂石满滩,黄土遮地的方山埭左近,平添了许多桃源美景。
此时,嘭嘭的击打与呼喝摩挲声响,就从离河岸不远的一处桃林里,一阵阵的传出。
今晚,月光很亮,林内可以清晰的分辨出一高一瘦一矮三个人,正兔起鹘落的打做一团。
场上,一位身穿藤竹护身甲,头戴护目遮面盔,体型魁梧的壮汉,正手提两把木锤,前跳后蹦,疯狂舞动。两边,是一高一矮两个持枪之人,你进他退,分进合击,两杆枪就像两条毒龙一般,挑、扎、刺、穿、轮、劈、砸,无所不用其极的朝舞锤大汉攻去。
明着是圈中舞锤大汉一战二,实际却是圈外一大一小两人正十分轻松的逗他玩,随手攻出的裹布枪头,带着呼啸的风声,雨点一般的乱窜,无论上下左右,十有八九最后都能招呼到舞锤大汉的身上,只把圈内大汉虐的嗷嗷怪叫,四处飞奔。
体形消瘦的那位持枪人,攻守之间很是从容,挥枪击打的力量也很轻,反是明显还不到成年的那位黑脸小孩,不但手中枪轮的风声呼啸,专朝圈内大汉盔甲遮不住的骨头招呼,还一个劲的嘴里连连咋呼:“…义父,当心小腿,哎呀,你还真信啊,兵不厌诈都不懂...你这招抬腿撒尿破不了孩儿的扎臀一枪,屁股不疼吧……”
“嗷…兔崽子你往哪扎…姥姥的……”被一枪暴了***的壮汉被扎的惨嚎一声,平地蹦起三尺,一边用左手锤头磨着屁股,一边蹦蹦跳跳朝前躲,口中大骂不止。
“…休占便宜…孩儿姥姥就是你干娘…杀!”小孩舌尖一顶上牙膛,吐气开声,一招毒龙翻身,抖着大枪对准壮汉的下三路就扎过去了。
“啪!”的一声脆响,没等这枪扎上,小孩手中大枪便被身旁之人一枪挑飞,紧跟着被人一脚踹开。
挑飞了小孩大枪之人,正是他老爹朱亮,踹了儿子一脚还不解恨,犹自收枪大骂:“…真想让你义父断子绝孙呢,你个小兔崽子往哪扎呢?”
黑小子闻声嘿嘿一乐,毫无被人踹了一脚的觉悟,屁颠屁颠得跑过去捡枪了。
魁梧大汉不用说正是窦亨,趁着二人枪势一歇的空当,他立即就撂了挑子,头盔一掀,锤一扔,解开甲绳一屁股坐在地上,剧烈喘息道:“…不行,这锤是牲口才使得,一般人降不住,一个破孩子都收拾不了,这还是木锤呢。”
“那是你不会用!”
没等朱亮说话,一声冷哼从不远处传来,窦亨三人闻声望去,就见一个身材壮硕的黑脸小子,正一手牵马,一边朝这边看。
“你谁啊?”
窦亨与朱亮没顾上言语,反而刚捡起来大枪的黑小子不乐意了,上下一抖枪杆,梗着脖子回道:“…瞅你这德性,要不牵头白驴,三更半夜的还不好认,咋比我还黑啊?”
“闭嘴!”坐在地上的窦亨冲小孩一龇牙,骂道:“那是白驴么,那他妈是马,你小子以后少说脏话啊,屁大的孩子,老子都跟你学坏了。”
那位牵白马的黑脸青年,本来被小孩很不礼貌的话搞得有些动怒,只是跟个小孩又不能计较,等到原来使锤的壮汉发声喝骂,他还以为小孩家大人要出言管教,听着听着才感觉不对,越听越生气,心想有这么护犊子的么,想着想着脸就阴下来了,怒道:“你怎么教孩子的?”
“教家孩子,干你屁事?”窦亨擦了把汗,又紧了紧衣服,满身的汗水被冷风一吹,透心的凉。
“就是!”小孩提着把大枪,摇头晃脑,得意洋洋道:“不服气?来,小爷让你三招。”
“你闭嘴!”朱亮见状轻斥。
“嘿!”牵马青年嘿笑一声,不怒反笑,二话不说,松开缰绳就走过来了。
他走过来也不打招呼,自顾自的弯身捡起地上的两柄木锤,上下掂了掂分量,昂首傲然道:“四爷我打遍天下,还真没见过比你们父子更狂的玩意呢,还有你,爷爷既然来了,你们仨货一起上吧,四爷教教你们怎么使锤,哼哼嗷……”
黑脸青年还没哼哼完呢,就被他背后的窦亨来了个突然偷袭,一脚踹中了尾椎坐盆骨,不由自主地一个趔趄朝前栽,尚未稳住下盘,耳鼓生风,小孩的一个鞭棍,一没注意,居然已经到了后脑。
青年大怒,万没想到眼前这一大一小都不是什么好鸟,风声凌厉,棍势沉浑,硬接来不及,躲就要低头,本来就已经下扑的姿势再低头非趴下不可,他可不想被一个乳臭未干的小毛孩一棍子逼到地上,那传出去以后还要不要见人?
青年的心理活动说来话长,其实也就是一瞬间的思想挣扎,等做出决定后,立时便脚下发力,蹬地斜蹿而起,人在半空,双手锤已经脱手,整个人头前脚后与地面平行,巨蟒般翻了个身,间不容发的躲过了轮来的一枪,下脚碰地稍一借力,一个羚羊蹬腿蹦出去一丈开外。
“好!”一直在旁持枪未动分毫的朱亮,见青年这一套利落的动作,忍不住叫了声好。
“好个屁!”青年暗骂一声,真是三十老娘倒崩孩儿,打小就在血腥沙场滚大的人,居然被个小孩一招就逼撒了兵刃,想到这里,本就黑的脸更是透出了一股黑气。
“哈哈!”小孩哈哈大笑,一抖手中大枪,枪尖冲青年一点,大喝道:“来将通名,半夜三更到此,可是要偷桃?”
青年闻声,脸色更黑三分。
窦亨笑眯眯的捡起一对木锤,倒提着作势虚让道:“相见即是有缘,朋友要是想吃桃,估计还得等两年,不过要是切磋嘛!来来来,家伙拿走,看你本事不错,瞧刚才那跟斗翻的跟唱戏似的,来,帮老子教训教训这个小兔崽子,省得他不知道天高地厚。”
青年冷哼一声,忽又呵呵一乐,紧跟着仰天大笑,越笑越畅快,一边哈哈大笑一边掰捏着腕子道:“不用不用,四爷空着手,你俩照样得趴。”
他这人幼年随军,久经兵事,更曾数度冲锋陷阵,早已养成了一副好战爱动的性子。近年来高墙深苑,日习礼乐夜读经书的生活,本就过的腻烦。再加上麟儿新诞,夫纲无以为振,更是不能出来撒欢,早就憋得狠了。
猛遇上这么一大一小两个活宝,吃了个暗亏的他,非但不恼,反而窃喜,除了战场,敢跟他动真格的人,还真不好找。
于是,这位自称四爷的人,渐渐手痒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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