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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腾不是空壳。她是有血有肉的人。或许她的脾气古怪了一些，或许她比常人不容易衰老。但她确实是个人。”伍卓阳在说出这段话之时，手里紧紧撰着一枚护身符。一枚用柳条编制而成的小小的护身符。那是腾在Q市时为他向安倩讨来的护身符。在目连湖的时候伍卓阳曾一度弄丢了它。现在这枚护身符通过安倩又回到了伍卓阳的手中，并且提醒着他是那个少女在他为游魂烦恼之时为他求了这枚护身符。
伍卓阳的母亲静静地看着儿子竭力争辩的样子，然后缓缓地开口道，“你很在乎腾吧。这也难怪，毕竟你的一部份真魂在她那里。受这部份真魂的影响你会被腾所吸引也是很正常的事。事实上所有的卓力克都会有那样的反应。”
“卓力克？什么是卓力克？”
“卓力克就是在被腾吞噬掉真魂后仍能回复意识的人。其本意是替身的意思，因为就算回复了意识这些人的魂气也会比普通人来得活跃，同时也更容易被神灵附身。”
“那么我和安小虎都是卓力克吗？这世上还有多少卓力克？”伍卓阳有些艰涩地追问道。母亲的说法让他很难接受，但是对照这些日子以来的经历母亲的说法却又是最为合理的解释。为什么在黑瞎子沟的时候自己会鬼使神差般地去跟踪腾。为什么安小虎会紧追不舍地想要探究自己的过去。归根结底我们都是腾留下来的卓力克。在本能的驱使下不断追寻着自己丧失的那一部份灵魂。可事实真是如此吗？我会为腾辩护难道只是因为我的一部份灵魂在她那里？
“是的。但是卓力克的具体人数我不清楚。或许腾自己也没法记清自己究竟制造过多少个卓力克吧。”母亲用平静的语调回答着儿子略带颤抖的疑问。
但这样的回答并不能说服伍卓阳。不，更为准确的说是伍卓阳在内心深处依旧存有着某种期待。“可是我还是很难将我认识的腾同我梦中的腾联系起来而已。”
“那是因为乌恩珠耶萨满在那一次仪式失败之后在腾的身上下了术。让她忘记了自己的过去。”
“忘记自己的过去？这么说我所遇到的腾并不知道过去所发生的一切。她同我和安姐他们在一起时并不是抱着吞噬我们真魂的目的对吧？”伍卓阳试探着问道。
对于儿子的这个问题，伍卓阳的母亲想了一想后点头答道，“是的。那时的腾忘记了她是耶鲁里肉身的事实。”
“那就好。”在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伍卓阳终于释然地露出了笑容。
“记忆虽然可以封存，可肉体本身的***却是无法抹杀的。哪怕腾忘记了她是谁，她的身体依旧需要吞噬真魂。”
母亲的话语让伍卓阳刚刚展露的笑容瞬间就凝固了。乌铭鼎双目空洞跪在Q大草地上的那一幕也同时在他的脑海中回放了出来。没错，那个时候的腾确实吞噬了乌铭鼎真魂。区别只是她忘记了吞噬的最初目的。可这又有什么区别呢。推而广之明知腾的来历，却又利用她能力的协会又有什么样的目的呢？伍卓阳发现真像似乎已经同他只隔着一层薄纱的距离。从那若即若离的位置所散发出的腐朽气息让这会儿的他不禁有些迟疑了起来。
“小伍，你没事吧？”母亲有些担忧地看着魂不守舍的儿子。事实上连她自己也不清楚腾究竟是什么。明明是人造的产物，明明只是神的器皿，却在这十五年里拥有着独立的思维与感情。这恐怕也是最难向儿子解释的一部分了。
不过低头思考着伍卓阳在沉默了半晌之后，终于将话题转回了斡仁一族身上。却听他迟疑地问道，“那么我们斡仁一族是为了侍奉耶鲁里神而存在的吗？”
“不。斡仁一族只守护耶鲁里之角，并不是帮助她回复。”眼看着儿子不再追究腾的事情，伍卓阳的母亲在心中长长地舒了口气。
“可是父亲他……”
“你的父亲只是想用他的方式来结束这一切，虽然他从一开始就理解错了斡仁萨满存在的意义。”母亲先一步打断了伍卓阳的疑问。
“让耶鲁里复活也是结束一切的方式吗？如果是那样的话那当初还不如不干脆毁了这只角。”伍卓阳嘲讽地反问道。在他看来如果不是有这个角的存在日后也就不会发生那么多不幸了。而如果阻止耶鲁里的复活是他们一族的职责，又何必留下那只角当作隐患呢。
听到这个问题母亲惊讶地盯着伍卓阳瞧了一会儿，然后将头一撇幽幽地说道，“你父亲也曾问过同样的问题，说过同样的话语呢。”
“父亲？”
“对。他曾问我斡仁萨满究竟是什么。可惜那时混沌的我只知道恪守着祖先留下来传统，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只好看着他独自一人寻找答案。而现在的我虽然已经知道斡仁萨满究竟是什么，却已经无法将答案转告给他了，”母亲说到这里时露出了一抹孤寂的微笑。
“妈妈知道答案了吗？那斡仁萨满究竟是什么？”
“是啊。在我脱离肉体的那一刻。”母亲并没有急着回答，而是扬起头望着纯白的天花陷入了对往昔的回忆之中，“在很小的时候我就知道我是注定要成为斡仁萨满的。所以就算淑珍再怎么为我打抱不平，我还是很高兴自己能从母亲那里继承主神。但是或许就像淑珍当年说的那样，不合时宜的东西总有一天是要被淘汰的。而我又是那样一个懦弱的人。所以最终我没能像我的母亲以及历代的斡仁萨满那样在临死之前找到自己的继承人。而是像现在这样以神灵的身份生残留在这时空的夹缝之中。”
“妈妈是神灵了？”
“恩，现在的我就是斡仁一族的主神，至于我的名字、我的身份都已经不重要了。我就是斡仁神，斡仁神就是我。”母亲一手抚着自己的胸口郑重地宣布道。
“可是这样一来妈妈作为人的身份不是被完全否定了吗！”伍卓阳直到此时才发现，自己从小到大都只知道有妈妈的存在，却从不知晓母亲的名字。或许姥姥他们早就知道母亲已经成为神，世俗的名字与身份都已不在拥有存在的意义。
“是啊。那个时候你姑姑淑珍也很难接受这样的结果。不过如果不是这样的话，我恐怕一辈子都不会知道我所存在的真正意义吧。就这一点来说我倒是超越了母亲以及之前的诸多前辈呢。”此时伍卓阳的母亲因莫名的激奋脸上泛起了浅浅的绯红，但她的声音却比刚才更为坚定了，“斡仁一族存在的意义就是守护耶鲁里。”
“就这样？”伍卓阳哭笑不得地嘟囔了一句。显然他对母亲的这个答案感到十分失望。姑且不论这个说法他早已听说，就是母亲眼前所表现出的精神状态也让他深感忧虑。
但是伍卓阳的母亲并没有在意儿子的反应，而是兀自说道，“小伍，你没有理解这句话的意义。千百年来斡仁萨满中的有些人认为斡仁一族守护耶鲁里之角是为了防止耶鲁里复活。也有些人则像你父亲那样认为帮助耶鲁里重临大地是斡仁一族的目标。但这都不正确。耶鲁里神是天神阿布卡赫赫制造出来的，是天神的孩子。哪怕她背叛了天神，天神也不允许她消失，同样也不允许她复活。所以斡仁一族的职责只是守护耶鲁里而已，守护她一直保持三魂分离的状态。”
听到这里伍卓阳终于明白了母亲的意思。但同时一股难言的愤怒也在他的心中油然而声。却听他，“就为了这个理由吗？为了这个简单的理由将那么多人卷进灾难吗？”
“不，神这么做并没有错。错的是一代又一代想要利用耶鲁里来实现自己野心的人。”母亲不为所动地摇头道。
伍卓阳抬头张了张嘴巴想要反驳，但最后还是放弃了。因为母亲说得并没有错，这一切归根到底还是人类野心的结果。而他的父亲正是这其中的一员。想到这里伍卓阳，“那么腾怎么办？她会继续吞噬人的真魂吗？”
“如果那个女孩没有同耶鲁里的灵魂结合的话，她将一直这么吞噬下去。”
“如果她同耶鲁里的灵魂结合了呢？”明知道结果显而易见伍卓阳还是抱着侥幸的心理多问了一句。
“那么与肉身结合的转生之魂将去寻找耶鲁里的哈尼使其彻底重生。”
“等一下，妈妈你刚才说与耶鲁里转生之魂结合之后的腾会去找耶鲁里的哈尼，也就是她的思想之魂。那么这是不是说，腾就算完成了仪式耶鲁里神也不一定能重生？只要不她不与耶鲁里的哈尼结合，她就不是耶鲁里神？”从母亲言语中抓住一丝契机的伍卓阳急切地追问道。
“可以这么说。不过一旦耶鲁里的转生之魂占据腾的身体，那她的意志、思维、情感都将被转生之魂所替代。毕竟那个女孩只是为神灵准备的器皿而已。或许她在过去的十五年中积累了类似于人类的意识。但这不过是覆盖在器皿表面的尘埃罢了。”虽然不想打击儿子但伍卓阳的母亲还是说出了自己所知道的事实。
只可惜这会儿的伍卓阳并没就此放弃希望，而是进一步向母亲询问起来说道：“妈妈你刚才也说耶鲁里的哈尼化作九头鸟被栓在传说中的地下之国。难道说腾在与耶鲁里的转生之魂结合之后她会离开我们的世界前往地下之国吗？”
“你说的没错。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与肉体结合的转生之魂会依照耶鲁里残存下来的记忆赶赴地下之国寻找九头鸟。”母亲说着又唏嘘地长叹了一声补充说道，“这样一来耶鲁里也就离开了我们所在的地上之国。我想你父亲一定是抱着这样的想法才固执地想要启动那个仪式吧。”
“这么说父亲是为了让耶鲁里离开我们所在的世界才想让耶鲁里的转生之魂与腾结合吗？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为什么协会不同意这么做呢？”对于母亲的这番解释伍卓阳显然有些愕然有些疑惑。毕竟前一刻他老爹还是帮助邪神复活的邪恶角色，这一刻竟然又成了拯救世界免受邪神威胁的英雄。喂，这前后变化得也太快了一些吧。
“你以为协会没有考虑过这事吗。十五年前要不是有协会的支持你父亲又怎么能启动那场声势浩大的仪式。”伍卓阳的母亲抬起头第一在儿子的面前流露出了嘲讽的神色。
而这会儿的伍卓阳更是惊讶得有些结巴地说道，“什……什么！十五年前的那次仪式是协会授意举办的！”
“准确的说是你父亲说服了协会支持他让耶鲁里重生。”
“可是那个仪式最终还是失败了。难道说协会现在的反应是因为当年失败的缘故？”
“可以这么说。十五年前不仅是你父亲连协会也不知道腾只是耶鲁里的肉身而非耶鲁里的转生之魂。他们以为只要按照典籍上记载的仪式按部就班就能打开通往地下之国的大门，并将耶鲁里恭送到另一个空间。可身为神皿的腾那个时候只是想吞噬更多的真魂而已。所以这场送神仪式最终演变成了一场无法挽回的悲剧。在场观摩的协会别契无一例外地都被吞噬了真魂彻底变成了行尸走肉。不仅如此连在外围参加这场仪式的萨满乃至周边的村镇都有人或多或少地被吞噬掉一部分真魂。由此也产生了大量的卓力克。”
“这其中也包括了我和父亲吧。”伍卓阳倒抽口凉气反问道，“可是我们并没有完全丧失真魂不是吗。而那些别契却彻底丧失了真魂。这又是怎么回事呢？说起来那个时候我和父亲应该是离腾最近的人啊。”
“那是因为那些别契的真魂并非是被腾吞噬的。而是作为打通道的祭品献给了神灵。所以他们是不可能恢复的。”
“怎么会呢？”
“还不明白吗。你父亲为了开启通往地下之国的道路欺骗了协会。”说到这里伍卓阳的母亲眉头痛苦地拧成了一团，同时也头一次念出了丈夫的名字，“宗元他就是这样一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啊。”
听到这话的伍卓阳只觉脑袋嗡地一声轰鸣，过了好一会之后他才喃喃地开口问道，“那么父亲这一次举行仪式是不是也需要人的真魂来做祭品？这一次又需要多少？”
“开启通道必须得有祭品才行。这一次是多少我也不清楚了。”母亲说着低下了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