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过窗户坐在最后一排的伍卓阳面无表情地看着机舱外如地毯般一望无际的云层。这里是头等舱，而伍卓阳他们一行五人则是舱内唯一的乘客。放眼看去，只见严绝正背靠着坐椅闭目养神。至于坐在他身边的阿辰则早就打着呼噜会起了周公。而在斜对面塞着耳机的安小虎更是霸占了整条坐椅随着音乐手舞足蹈。
大家看上去可真笃定啊！在心中如此暗叹着的伍卓阳只得把头撇向一陈不变的云海发呆到现在。至少在他看来这样做不会被别人看出自己的不安。是的，现在的伍卓阳很不安。这倒并不说他害怕了。相比对即将发生的战斗伍卓阳更担心的是未来的结果。虽然昨天他在乌恩珠耶萨满面前显得信心十足。可那说白了也只是小孩子幼稚的偏执而已。不考虑客观条件，仅凭自己的愿望一相情愿的任性而已。
“小伍，就算把脸绷得再紧也是无法消除心中的不安的哟。”
安倩温和的声音打断了伍卓阳的胡思乱想。突然被人点中心事让他多少有些尴尬。几乎未经思考伍卓阳便脱口而出道：“唔，其实我也没什么。”
“是那样的话，当然是最好啦。”安倩眼瞅了一眼欲盖弥彰的伍卓阳，跟着便撇过头自嘲地说道，“其实现在的我倒是很紧张呢。”
没想到安倩会这么说的伍卓阳张了张嘴问道：“安姐也…很紧张吗？”
“恩。”安倩不假思索的点了点头，那双手不由自主地就握紧裙子。然后便听她轻声说道：“毕竟对于未来会怎样我心里没有一点儿的底。”
“……”
“不过我想不止是我，坐在这间头等舱的其他人一定怀揣着相似的想法吧。”安倩抬起头微笑道。
“大家也很紧张吗？”伍卓阳言不由衷地问道。在他看来这段机舱里任何一个人都要比他镇定得多。
“是呀。毕竟面对未知的事物谁都无法做到无动于衷不是吗？会感到不安、害怕都很正常。这些都是动物故有的预警机制。如果连不安都不会，那不是成了木偶吗。”安倩看了看周围的同伴坦然地说到。诚然之前发生了许多事。但从登机的那一刻起眼下的五人便算是站在了同一战线上。
“谢谢你。安姐。”伍卓阳对着安倩露出了一丝笑容。这似乎是他从泓溪村以来最为自然的笑容了。
安倩见状亦对着伍卓阳报以鼓励地笑容说道：“谢什么。我们现在是一个团体，你的情绪可是会影响到大家的行动哦。”说到这里的安倩调整了一下坐姿，然后以颇为严肃的语气说道：“小伍，如果你觉得有危险或感到有什么不对劲，我希望你能说出来。对于这一点请不要存有顾虑。这里是不会有人嘲笑你的。因为这是来自克额沃萨满的预感。”
“克额沃萨满吗？”伍卓阳不至可否地抿了下嘴反问说：“你又怎么知道这叛断不是我做出的呢？”
“那是因为你就是克额沃萨满，克额沃萨满就是你。”安倩用天经地义的口气说道。
安倩的话语让伍卓阳不由想起了之前与克额沃神订下的约定。一股不适的感觉油然而生。就伍卓阳的本性来说他是不喜好争斗的，更毋庸说是像克额沃神所追求的那种杀戮了。于是他连忙换了个话题寻问道：“安姐，严觉好像很针对滕。以前他们有过什么冲突吗？”
伍卓阳问的时候声音放得很低，并下意识地朝严绝那边看了一眼。虽然严觉依旧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闭目养神，可伍卓阳还是不能保证对方没有听到他与安倩之间的对话。
不过坐在一旁的安倩显然不像伍卓阳那般在乎严绝。相反伍卓阳所提的问题更令她在意。在沉默了半晌之后安倩用比先前更为严峻的表情对伍卓阳说道：“小伍，有一点我不想隐瞒你。那就是滕在被称为滕之前做过许多过分的事。有些人原谅了她。有些人则像严觉一样始终对她抱着敌意。”
虽然早就有了心理准备，但此刻的伍卓阳依被安倩的这翻话给震撼了。经历过之前种种遭遇的伍卓阳知道在萨满的世界里安倩口中“过分的事”有着何等沉重的罪恶。
眼看着伍卓阳陷入了沉默安倩深深地叹了口气又跟着说道：“我知道这样的事对你来说一时有些难以接受。不过在我看来现在的滕并不是过去零子或卡佳。对于过去所发生的事滕并没有记忆。她现在的性格、思想、世界观也与过去的她完全两样。所以说滕，我们所接触的滕只有十五岁。”
“你是说六十多岁的身体，十五岁的意识吗？”
“应该说是永恒不老的肉体与十五年的经历。”安倩如此纠正道。
“可是滕不是掌握了许多萨满失传已久的技艺吗？如果她只有这十五年来的经历。这又做何解释呢？”伍卓阳不解地问道。他能理解安倩所说的“永恒的肉体”。毕竟滕那少女的体貌是大家有目共睹的。但是“十五年的经历”就不那么容易理解了。
面对伍卓阳的追问，安倩的解释是，“正是因为需要保存数目旁大的萨满技艺与法术，所以滕的大脑所能保留的其它方面的资料就十分有限了。诚然滕的肉体能抗拒衰老，但脑的容量还是有限的。一般来说我们人类正是通过选择遗忘一部分无关紧要的记忆来用以腾出空间接受新的讯息。腾的情况也是一样的。只不过她遗忘得更为彻底。几乎相当于重生。”
“就是说滕有一天会把我们彻底遗忘，乃至忘记她曾经是滕？”伍卓阳低着头表情不明的问道。
“是的。”
“是吗。那我现在多少有些明白严觉他们的心情了。”伍卓阳艰涩地说道。无论是有情也好，有怨也罢。没有什么能比一句“忘记了”更伤人心的。可这一切却又不是出于滕本意。生存的需要使得那个拥有不死不老之身的少女永远只是孤独的存在。
不过就算是如此……
“谢谢，安姐你告诉我这么多关于滕的事。或许我一开始就来找你就不会发生之后那么多事了。”伍卓阳唏嘘着感叹道。
“没什么。我只是根据研究成果照本宣科罢了。更何况如果那个时候你来找我的话，我也不见得会同你说这些事。毕竟有些事我连阿虎那里也没提起过。”安倩这席话说得很坦诚。协会不会仅为了对付几个宵小就放任滕这样一颗核弹在身边。而滕本身所携带的迷团则足以促使协会甘冒天下之大不讳去训养去研究作为邪神的滕。作为研究组的一员安倩并不打算将这事公之于众。事实上那怕是看着弟弟安小虎再怎么储心积虑地调查滕的事情，安倩都没有向他透露过半点风声。那怕面对严觉的多次试探安倩依旧是守口如瓶。不过现在一切的隐瞒都已经没有意义了。作为研究对像的滕脱离了协会的控制。其所造成的损亦不是协会所能承受得起的。而自己与弟弟也已深陷其中。这种情况下刻意的隐瞒也就毫无意义了。
“在这之前连阿虎也不知道的事啊？”伍卓阳略显惊讶地抬起了头。
却见此时的安倩正扭头看着坐在对面的安小虎。然后便听她如此回答道：“因为不需要。”
“我明白了。”
“那么小伍你怎么想？在知道了这些事之后你还觉得有与滕牵扯的必要吗？”安倩突然回过头问道。
“那种事没什么大不了的。”伍卓阳直视着美丽的女萨满如此回答道：“只要一直待在滕的身边她就不会忘了我。如果有一天我必须要离开滕。那么…她就此忘了我也没关系。”
“真是难得的告白呀。”安倩了然地点了下头然后从口袋里拿出了一枚草扎的偶人对着伍卓阳说道，“那就请收下这个吧。”
“上次不是已经给过一个了吗？”伍卓阳接过偶人问道。
“上次那个是滕的。这次是我的。”安倩如此解释道。
“是这样啊。那谢谢了。”伍卓阳说着将偶人放入了口袋。
“那个时候同滕也说了谢谢吗？”安倩突然问道。
伍卓阳听到之后先是一愣，随即老实地点了点头说，“恩，虽然当场没说。不过后还是道谢了。”
“是嘛，还真是个懂理貌的好孩子呢。”
发生于头等舱的这段对话最终以安倩这句即像是在夸奖，又像是在自语的话语划上了句点。之后直到飞机降落机舱里的五名乘客再也没有过一句交流，直至飞机在Q市的机场降落。
同滕一样伍卓阳在下飞机之后几乎在第一时间就觉察到了Q市的异常气氛。特别是那些如水母一般四处漂浮的游魂更是让他产生了一种回到Q市中心医院的错觉。而事实上这样的情景在得到腾给予的护身符之后伍卓阳便再也没有碰到过了。或许是受了先前安倩在飞机上那段话的影响。这一次伍卓阳倒并没有把自己的感受藏着掖着而是直接告知了身边的同伴。
另一边安倩等人在听完伍卓阳的述说之后都不约而同地陷入了一片沉默之中。甚至都搞得伍卓阳有些不知所措。好在最终还是阿辰率先沉不住气低声附和着抱怨道：“没错，这真是一个令人恶心的城市。”
“恶心倒还不至于。毕竟这些都是人类的魂气呀。这样的情景怎么说呢？该算是群魔乱舞吧。”安小虎环视了一下四周裂嘴一笑道。
“你倒是看上去很兴奋嘛。”阿辰冷哼了一声，显然他对安小虎甚至安倩的立场并不放心。
不过安小虎却并没有将阿辰的敌意放在心上，反而跃跃欲试地回应道：“兴奋？应该算是期待吧。毕竟在这个科技昌盛的时代可是很难碰上如此阵仗的哦。啊，啊，啊，我都迫不及待地想见见那些混帐元凶了呢！”
“见到元凶后你想干什么？是同他们同流合污吗？”阿辰警惕地反问道。相比性格温婉而又坚强的安倩，她弟弟安小虎的态度总是让人觉得难以捉摸。须知安小虎可是向来以远离萨满生活圈而著称的叛逆少年。而他这次一反常态地对“乌西哈”所表现出来的兴趣实在是令人心生怀疑呢。
“可能哦。”无视态度紧张的阿辰，安小虎随意地做了个鬼脸，跟着便不顾后者的反应大步朝自个儿姐姐那边跑了过去。
“老师，和这家伙一起行动真的没问题吗？”阿辰一边以厌恶的目光盯着安小虎，一边不甘心地向严绝问道。
“至少我现在需要他们姐弟俩的力量。”严绝提着行李淡然地回答道。
“姐弟俩？安倩渥都根萨满确实法力高强。不过她弟弟虽然顶着蛮特萨满的头衔，可并没有人见过他有什么特别的表现。更何况他之前还从未参加过任何萨满活动。”阿辰不以为然地撇嘴道。
可严绝却如陈述一项常识一般向阿辰提醒道：“阿辰，可别小看了那个小鬼啊。他的实力远高于你我。”
“实力远高于你我？这怎能可能？”阿辰惊愕地回过头看着严绝追问道。很明显他并不接受自己的法力低于一个中学生，更不能相信那个装腔作势的小鬼头竟然会是个比严绝更厉害的萨满。
面对着阿辰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一向不苟言笑的严绝却难得一次露出一丝无奈的苦笑：“因为那小鬼是卓力克。从一开始就是与我们不一样的存在。这种实力上的差距并不是勤奋、年龄或是品性之类因素可以弥补的。而是自打一出生便已注定了的上下等级。”
“卓……卓力克！难道那些传闻是真的？”阿辰倒抽了一口冷气转而将目光投向了不远处的伍卓阳，“那可真是一群怪物啊。我们和这样的怪物一起合作真的没问题吗？”
“阿辰，别犹豫了。我们没有选择。毕竟只有怪物才能对付怪物。”言罢严绝也提着行李大步朝着出租车站点走了过去。
此时的伍卓阳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正被人用复杂的目光打量着。他一边坐上出租车，一边小声地向安倩询问道：“安姐，我们这是要去哪儿啊？”
“当然是眼下城里魂气最集中的地方。”安倩随口回答道。
“魂气最集中的地方？那是哪里？”伍卓阳一头雾水地追问道。
可还未等安倩回答，就听安小虎向司机询问道：“司机大哥，今天城里哪里最热闹啊？”
司机不假思索地回答道：“最热闹？那当然是市中心广场的演唱会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