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夜里,秦清辗转反侧难以入眠。萧璟究竟安的什么心思?如果他真是因为怀念轻尘而移情于她,她的处境或许会比较安全;如果他只是想要营造一个痴情的假象,那么他最终的目的是什么呢,或者说,最终要用自己来做什么?
今晚萧璟和钟琴的反应的确很像是前者,她应该感到放心,可是为什么她却觉得更加不安了呢?是女人的直觉,还是她太多心?秦清悄悄起身走到窗边,十五的夜晚,月如玉盘,银华似水,星光相形失色。
秦清将头靠上窗棱,痴痴的望着那轮满月,李瑜,我好想你。这一刻,她不去想王府的高墙,不去想环伺的目光,不去想榻上的萧璟,只想让这清灵的月光传递她的思念。李瑜,你还好吗?你是在杭州等我吗?夜这么深了,你一定已经睡着了吧,你的梦里有我吗?
她的眼眸如星子般闪亮,华光流溢,萧璟在榻上静静的看着她。他的脸隐在暗夜的阴影里,秦清一无所觉,她的心早已飞出很远很远,乘着月光在夜色里寻觅。
次日醒来的时候已近晌午,屋内一片明亮。秦清看着镜子里的菊香,她总觉得她今天有点什么不一样:“为什么不叫醒我?”菊香笑道:“殿下说您昨晚没睡好,让您多睡会。”秦清微微一愣,菊香又笑:“殿下对您可真体贴!”秦清看她一眼,不语。
宁王谢绝访客,官员们登门拜访统统吃了闭门羹,所谓穷则变,变则通,心思活动的人便开始设法投其所好。萧璟的“所好”是什么啊?宁王殿下风liu之名天下皆知。风liu不仅仅是好美色,还包括精通琴棋书画等才艺。江南一带自古便多才女佳人,不少官员便请了才女名媛或是青楼名妓在家中设宴相邀。
几日之前,萧璟突然让钟琴应了一张请帖,钟琴错愕。萧璟笑道:“也是时候啦。盛情难却嘛,总是闭门拒绝岂非不近人情,背离常理?”
今日中午萧璟便出门赴宴去了。秦清一个人在堂屋坐下,饭菜一盘盘在桌上放好,清园里一片安静,她竟然觉得有一点点不习惯。秦清心里暗嘲,我别是患上斯德哥尔摩综合症了吧?自己嘿笑一声,端起碗来。
秦清并没有睡午觉的习惯,而且她起床还不到两个时辰,不过今日清园里静悄悄的,偶尔几声鸟鸣,偏偏让她觉得有些困顿。她走进卧室,回头对菊香道:“我睡一会,别叫醒我。”菊香脸上露出一丝奇怪的表情,轻轻应了一声。
秦清这一觉直睡了一个时辰,直到窗外菊香“呀”的一声,她才迷迷糊糊醒过来:“现在什么时辰了?”菊香回到:“快到申时了,您可是要起来了?”秦清揉揉脑袋,怎么睡了这么久:“起吧,还要去文缘轩呢!”
菊香端进水来,秦清抹抹脸:“你刚刚叫什么呢?”菊香道:“一只老鼠突然窜出来,吓死我啦!没想到会吵到您……”秦清摇摇头:“没事,反正也该起来了。”
简单梳洗一番秦清便往文缘轩而去。文缘轩离清园颇有一段距离,中间会经过王府内最大的花园“嘉畅园”,萧璟在府中来来往往常从嘉畅园经过,因此府内姬妾最爱聚集此间,赏花喝茶、弹琴聊天,不一而足。秦清不欲与她们碰面,从来都是绕道而行。
今日行至此处,菊香忽然说道:“这几日嘉畅园好多花都开了,美得不得了,前些日子殿下叫人移植了好些奇花异草过来,许多听都没有听说过的,现在也都开了,您要不要去看一下?”秦清头也不转:“不用了,花太多会迷眼!”
菊香不依不饶:“可是您不是赶路吗,直接从园子里过更快嘛,再顺道赏赏景,这大好春guang的……”秦清看她一眼:“不用了,走快点就行!”菊香笑道:“莫非您是害怕碰到王府里其他的夫人?还是……您压根就瞧不起别人,不屑与她们说话?”语气中毫不掩饰的讽意。
激将法?秦清停住脚步。回头看看菊香一脸挑衅,看来今天她是横了心了?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秦清笑笑:“你说得也有道理,那就走嘉畅园吧。一早听说里面景色怡人,我也向往好久了。”菊香眼里闪过一道亮光。
既然进了嘉畅园,秦清也就不打算再去文缘轩,她缓下脚步沿着花园里的石板路随意而行。一路上不断有人搭话,秦清也微笑着客气的回应,假装看不见她们眼里的敌意,听不出话里的酸味。走到湖心亭,几个熟悉的面孔迎了上来。
彩蝶、妙音、弦歌、司棋,秦清在心里叫他们歌舞琴棋,这四人对她来说最为特别。她们就好像和她同一批入学的新生,又像是同一批进公司的职员,别的人自然将她们算作一堆,她们自己也下意识的形成一个小团体,只有秦清因为特殊原因,一进来就被隔离了。
但是别人依然将她们算作一堆,有意无意会将她们相互比较,相形于秦清的炙手可热,四人自然大大失色。府里的旧人憋了一肚子怨气,却见不着秦清,这四人明里暗里也不知道吃了多少白眼,听了多少冷言冷语。
不过她们也有优势。名义上她们和秦清是旧识,关系亲厚些,因此她们去清园频繁探望秦清也比别人名正言顺。事实上秦清也很合作,非常大方的给她们制造机会亲近萧璟,无奈萧璟却好像瞎了眼睛看不见旁人。别人对歌舞琴棋眼红万分,她们自己只能打掉牙齿吞进肚子,心里更加认为秦清装腔作势、暗藏奸诈,愤恨不已。
四人口中亲热的叫着“妹妹”,硬是把秦清拉进了湖心亭。刚才遇到的几拨人也都邀请她喝茶,菊香都很机灵的以要去文缘轩为由替她打发了,这次却一言不发,低眉顺眼的跟在她后面。秦清心霎时里明白,暗暗提防。
几个女人坐在亭子里喝茶聊天,谈的无非是些风花雪月、家长里短的闲话,秦清微笑着听着,不时搭几句,也不动茶水糕点,只拣着盘子里的水果偶尔吃上两颗,旁人看去倒也其乐融融。
过了一盏茶的时间,蝶舞忍不住讽道:“殿下不是日日都陪着妹妹,形影不离吗?怎么这几日妹妹却总是一个人,孤孤单单的?看着真是可怜……”
秦清幽幽一叹:“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男人总是喜新厌旧的,一时贪鲜而已,恩情岂能长久?这几日去了别处欣赏佳丽了……”
蝶舞脸上忍不住露出幸灾乐祸之意,不过也总算解了点气,面上神情放松了几分。司棋笑道:“清妹妹真是被宠坏了呢,殿下才出去几天,就这么多心!殿下要真是负心,怎么此刻还没有新的姐妹进门呢?”
秦清叹道:“家花哪比野花香?殿下一向喜欢流连花丛,不爱接进门来,府里谁不知道呢?”蝶舞点点头,连妙音和弦歌也露出一点心有戚戚焉的表情。
秦清松口气,却听菊香脆生生的说道:“清夫人您可真是冤枉殿下了!殿下虽然出门应酬,可是他也说了,是不好太不近人情,不得已而为之。他哪天走的时候不是依依不舍嘱咐了又嘱咐?哪天回来不是一进府就到处找您啊?每天都给您带漂亮的玩意讨您欢心,不就是怕您多心生气吗!今天早上走的时候还特地叮嘱我让您多睡会呢!您这样疑心殿下,他若是听到了该多失望啊!”
四姬脸上都变了颜色,菊香又道:“奴婢知道,您是怕说出来别的夫人心里不舒服,故意哄她们开心呢!可是殿下对您这么好,身边的人天天看着都感动得不得了,您这么冤枉殿下,奴婢实在是替殿下抱不平啊!”菊香一脸的天真诚挚。
蝶舞脸孔涨红,重重的“哼”了一声,拂袖而起走到一旁,气呼呼的看着湖水。秦清叹口气,站起来:“我还是先走了吧,我在这里惹得大家都不痛快。”司棋一把拉住她:“蝶舞就是这个性子,你别往心里去。大家都知道你心地好,没有恶意,她一会想通了就没事了。”
秦清还是一脸愧色,坚持要走,司棋一脸恳切的挽留。僵持不下间,忽然听到蝶舞欢喜的惊呼一声:“呀!一条金色的鲤鱼!好奇特啊,从来没见过呢!好漂亮!”
司棋对秦清一笑:“你看,她不是没事了吗?蝶舞就是这个小孩子脾气!来,咱们也去看看。”菊香也在一旁附和。秦清淡淡的悲哀,心下长叹一声,脸上只是微笑,随着她们走过去。蝶舞兴奋的嚷着:“快来看,快来看!”司棋拉着秦清快步过去,口里笑答:“老这么咋咋呼呼的,真有这么好看?”有意无意的将秦清推到蝶舞身边。
秦清笑着凑过头去,忽见蝶舞转过头来,脸上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随即脚下一绊,腰上被人使劲推了一把,便一头栽进水里。五月里天气已经微热,可湖水还是冰凉,毫无准备工作的下了水,秦清浑身一个激灵,早知道多穿两件衣服在里面……
这边的动静惊动了附近的人,园里的姬妾纷纷围了过来,看到水里的秦清,各人脸上的表情可说是精彩纷呈。秦清心情复杂难言,何苦呢?大家一样卑贱,一样身不由己,一样活的艰难,为什么还要互相践踏?难道人生真的已经没有别的价值?她不知道自己究竟该愤怒、伤感还是同情?
身体浸在冰冷的水中,秦清的心却比湖水还要冰凉,既然如此,我就娱乐一下大家吧。秦清在水中挥舞一下手臂,大呼:“救命啊,我不会凫水,救命啊!”目光从手臂的缝隙中穿过,菊香脸上是藏也藏不住的欢喜,司棋则是一脸惊喜,又微微松了口气的样子;蝶舞却一脸错愕:“啊,她不是会水吗?!”转头惊慌的叫起来:“救人啊,救人啊!”
蝶舞环顾四周,一脸焦急无措:“有人会水吗,谁下去救人啊?”没有人应声,嘉畅园里出奇的宁静。蝶舞想要跑去叫人,司棋悄悄拉住她说了句什么,她的脸色变得苍白,犹豫不决。秦清心下苦笑,看来只是受点罪出点洋相满足不了大家呢……
秦清在水中挣扎了一会,再不沉下去就不正常了吧?没人来救,总不能自己爬上岸吧?看来只能让水把我“冲”到岸边了。秦清的胳膊无力的放下,头缓缓沉入水面,打算潜到湖的另一边去。忽然一个熟悉的声音传入耳中:“谁落水了?”秦清一惊,直觉的把头往水里一扎。
菊香抖抖索索的应道:“是、是清夫人……”秦清心里暗暗叫糟。菊香语音未落,紫色的身影一闪,水花四溅,一个人已经飞快的向秦清游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