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影离去之后,秦清回到卧房,靠在窗沿想要好好回想一下当日发生的点点滴滴,却发现自己什么也不想去回忆,那些事情经历一遍足已令人身心俱疲,又何必让自己精神上再受一次折磨?
潮热的夏风穿过窗户,带着荷塘的气息,轻轻拂起她鬓角的发丝,秦清缓缓闭上眼睛,现在的她只想描画将来的日子,和李瑜重逢后的日子。
建康一别至今已有四月。这次的分别不同于以往,没有信件、没有电话、更没有网络,彻底的音讯断绝,因为这样,每一次的思念都混杂着隐隐的担忧;四个月来她经历了超出想象的种种变故,不可控制的变化渐渐降临在她的身上,她不由自主的要去想像,李瑜身边是否一切如故,会不会他也早已不复往昔?
当重逢的日子一天天逼近,她的恐惧感也一天天加深,一切会否终成虚幻泡影?
但是在这个燥热的午后,她的心却奇迹般的宁静下来。
忆起当初将李瑜托付周济人的情景和钟琴打听的消息,秦清的嘴角浮起一丝浅浅的笑容,一切会有什么差错呢?是自己太杞人忧天。
夏日的热风并不让人愉悦,可是秦清却静静的趴在窗沿,一心一意的感受着热风带来的水气和若隐若现的荷香——那年与李瑜同游西湖,就是在这样的一个日子,不同的是,那时候的她还傻傻的不知道什么是爱情,什么是相思,害得李瑜苦苦的独自守候,等了又等。
这一次不会了,她不会再任他一人经历孤独漫长的等待,每一日她都在努力寻觅回家的路,他的怀抱是她永远眷念的家。同样的艳阳下,同样的夏风中,同样的西湖畔,他们一定会再度重逢,永不分离。
秦清一动不动的靠在窗边,嘴角噙着一丝甜甜的笑意,缓缓的沉入梦乡,梦里,是李瑜欣长的身影,深情的眉眼,如水的浅笑……
秦清被敲门声惊醒的时候,太阳已经西斜,抬头望望窗外的天色,她的眉头微微蹙起,心里隐隐有些不安,从宁王府到军营,快马往返不到半个时辰,是什么原因让钟琴耽搁到现在?
秦清打开房门,门外果然是钟琴,见到秦清,立即恭敬的行礼。秦清细察他的神色,与平日并无任何不同,心里立时凉了一半:“钟琴,事情查得怎么样了?”
钟琴道:“劫走您的人已经拿下,正如您所料,那人果然是营里的厨子,跟随梁皓多年,他并非单独行动,府里新来的采办食材的人是他的同伙,也已一并拿下。他们两人皆是梁皓的亲信,以患病为由请假两天,趁府里雇人之际混了进来,今日正是回营之日,他们又借机将你掳走带入军营。营中多有梁皓同党,因此一切进行得十分顺利。”
秦清一言不发听钟琴讲着,突然冒出一个念头:“他们如此大费周章,不仅仅是要挟持我吧?”
钟琴应道:“不错,他们的目标原是殿下,因为殿下一直在清园用膳,而清园的膳食都是陈叔负责,所以他们便设计让陈叔摔伤,替下了他;可是因为陈叔平日里十分小心谨慎,他们始终找不到机会下手,直到昨天晚上才终于得手。”
秦清接过话来:“于是月姐姐便让他们负责今早的早膳?”
钟琴点点头:“不过……”
秦清嘴角一丝冷冷的笑意,目中神色莫测:“不过,她忘了告诉他们殿下今日卯时便要离府,并不像平日那样等到辰时和我一起用膳,所以当他们备好早膳准备动手的时候,清园已只剩下我和小慈,是吗?”
钟琴不解的看着秦清奇特的表情,怔怔的点点头。
秦清沉默半晌,问道:“他们只招供了这些?”
钟琴连忙道:“他们还招出了雪雁,不过他们之前并不认识她,前日进府之前梁皓才告诉他们她会从旁协助。早上动手之后他们便直奔营地而去,并不知道她的下落,不过侧门的守卫记得,辰时过后她以替竹夫人买胭脂为由离府而去,没有再回来。”钟琴话音一顿,眉头微微皱起:“殿下来吴不过数月,雪雁跟随竹夫人却已两年,怎会听从于梁……”
钟琴话未说完,便被秦清打断:“威逼胁迫、金钱收买,这种事还少么?早已见怪不怪了。”
见秦清表情淡然,语气坚定,钟琴欲言又止,秦清疑惑的看着他,钟琴小声道:“殿下已令人将竹夫人看守起来。”
秦清一震,拔脚便往外跑,腿上一痛,脚下一个踉跄,钟琴急急扶住她:“清夫人!殿下已经下令,翠云小筑禁止任何人出入。”
秦清浑身一紧,抬步便要前行,钟琴扶住她的手微微用力,轻声劝道:“只是软禁,没有刑囚,您不要担心。”
秦清愣了半晌,转头看向他:“还有其他吗?”
钟琴一怔,秦清缓缓道:“那两人,还招供了什么别的吗?”
钟琴回过神来,眉头轻蹙:“他们还招出一个奇怪的女子,在他们准备出府之际突然出现,出言提醒道……”说到此处,不由停下问道:“清夫人,您真的在房里就晕过去了吗?”
秦清微不可察的犹疑了一下,平静问道:“那个女子提醒他们什么?”
钟琴将事情叙述一遍,疑惑的看着秦清:“清夫人,您一点映像都没有了么?”
秦清心里越来越凉,沉默片刻,不答反问:“那个女子是谁,你们查到了吗?”
钟琴面露失望之色,摇头道:“他们只记得那女子十五六的年纪,穿着婢女的衣服,眉清目秀——府里上下这样的婢女有近百人。”
秦清再次看看天色,神色越来越平静:“你直到此刻才来清园,可是已将清园所有的婢女都盘查过了?”
钟琴微讶,点点头:“我将两人押回来,让他们一一辨认府里的婢女,用了近一个时辰的时间,所有的婢女都一个不漏的看过,但是那个女子并不在其间。”顿了一顿,看一眼秦清的神色,小声道:“我疑心那个女子并不是真的婢女,于是又让人将他们押到各个夫人的住所查看……最后还是无果。”
他的脸色有些不自在,秦清了然的看他一眼,钟琴一向恪守主仆之礼,今日之事可谓大大逾矩,况且后院的一众姬妾平日在王府养尊处优,怎可轻易忍受此等侮辱?更何况此事关系到自己,她们岂能不怒火中烧?钟琴此番不知受了多少白眼和冷语。
秦清轻叹一声,嘴角微微一抿:“你这傻小子,这么一闹,以后得少收多少礼物啊?”双手一摊,一脸无奈状:“你也知道,我身无分文的,可没法子补偿你的损失啊!”
钟琴顿时哭笑不得,半晌之后方正色道:“除了雪雁,府里再没有别的出府未归的记录,那女子来历不明,十分蹊跷,如今无迹可寻,我正让府里的侍卫严加搜查,或许是外来的刺客,目前若还匿于府中……不过从她的言语看来,明明是熟知您的人……”
秦清低头看着脚尖,握紧双手又缓缓放松,深吸口气,问道:“府里的婢女真的全部盘查过了?”
钟琴点点头,秦清看着他,一字字重重说道:“全部?真的一个也没有漏过?”
钟琴道:“今日府中不少人感染风寒,有十六名婢女症状较重,又是本地人,昨日之前遣返回家了,今日她们并没有入府的记录。”说完似乎突然想起什么:“对了,还有月夫人身边的巧儿,她哥哥是府里的侍卫,所以大家对她很熟稔,她替月夫人办事时常跑进跑出,门卫都懒得登记。今日盘查之时没找到她,门卫也没人留意到她是否出府去了。”
七日以后,巧儿的尸身才从浮上湖面,而那个时候,萧璟秦清已然身在余杭,巧儿的尸体腐坏不堪,面目难辨,当日便被兄长匆匆下葬。
听了钟琴的话,秦清手脚冰凉,巧儿失踪了?此刻的失踪代表什么,她自然明白。又是一条性命,无声无息的就消失了……为什么?自己哪里露了破绽?哪句话让月霞起了疑心?她拼命的在记忆里搜寻,却找不到答案。
太阳穴针扎一般的刺痛,秦清皱紧眉头,伸手狠狠的将它们按住。钟琴的话声嘎然而止,惊讶又担心的看住秦清:“清夫人,您怎么啦?”秦清重重的闭上眼睛,面色痛楚,咬紧牙关一言不发,钟琴忧心的唤道:“清夫人,您还好吗?您等等,我去请大夫!”说完便向园外跑去,衣角却被秦清拉住。
秦清的声音低不可闻:“我只是站久了,有点头晕,大概是今日太累的缘故。我回房休息一下就好,你去忙吧,不用担心我。”
钟琴担心的看着她:“清夫人,您真的没事么?”秦清轻轻摇摇头,缓缓的转过身,一瘸一拐的向房内走去,夕阳中,她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整个人显得格外的单薄无力。
钟琴怔怔的看着她纤细的背影,直到她走进房中,缓缓的关上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