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霞低头吃了一口饭菜,抬头见萧璟执着筷子不下箸,不由问道:“殿下,饭菜不合口味?”
萧璟摇摇头:“怎么会呢?这都是我最爱吃的小菜。”月霞疑惑道:“那您为何……”萧璟笑着打断她:“月霞姐可还记小的时候,我和大哥闯了祸,母妃罚我们不许吃饭,你总是趁她不注意的时候溜进来拿点心给我们?”
月霞的脸上也露出一丝笑意:“嗯,那时候大殿下和您真是淘气,娘娘让你们向东,你们就偏偏向西,常把她气得不得。”轻叹一声道:“那都是十几年前的事了,没想到殿下现在竟还记得。”
萧璟深深看她一眼,笑道:“哪能不记得呢?我还记得你每次偷带的点心都是我最爱吃的,”他低头看一眼面前的饭菜,又笑着看看月霞:“你从来都记得我的口味。”
萧璟从来没有用这样的眼神看过她,月霞心里又喜又羞,低下头去轻声道:“这是妾身应该做的。”
萧璟的唇边依旧含着笑意:“可是大哥却很不满呢,总说你偏心,尤其是那一次……”似乎想起什么有趣的事情,他低低的笑了两声:“你亲手做了刚刚学会的芝麻酥饼来,里面放了我最爱吃的核桃,却忘了大哥对核桃过敏,想起来要提醒他的时候,他已经塞了两块下肚。”
月霞忍笑道:“大殿下嚷着‘这是什么做的,为什么这么好吃,我却没有吃过?’,我们就知道糟了。”
萧璟摇头笑道:“那一次大哥在床上躺了整整三天——他倒是成功赖掉了处罚,我却被罚跪三天,外加一个月不许吃点心。”
忆起无忧无虑的少年旧事,屋内充满了愉快的笑声,月霞低头吃饭,遮住眉梢嘴角藏不住的惊喜和激动。萧璟若有若无的看她一眼,忽然说道:“那时候,大哥私下总拿你开我玩笑,我也一直以为长大之后你会嫁给我。”
月霞的笑容忽然一僵,萧璟叹笑一声:“女子的心思真是让人难以捉摸。”月霞不自然的笑笑,萧璟的视线牢牢的锁住她,骤然问道:“月霞姐,今时今日,你的心里还有大哥吗?”
月霞一震,一时心底百感交集,矛盾万分,有那么一瞬间她想大声的说出隐忍多年的真相,但是下一个瞬间,她的冲动却迅速的冷却下来,真相将带来的后果令她倏然战栗。竭力压下内心的渴望和惊惧,她的脸上露出一丝苦涩的微笑:“我永远也不会忘了大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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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清的眉头深深的皱了起来:“这么说,月霞爱的是齐王?”
逸之点头道:“这在宫里是人尽皆知的事情,姑母去世之后,皇上便打算将月霞指给他做侧妃,谁知他却自请投军,月霞苦等三年终于盼到他回京,谁知他的身边却多了个秋小姐,对所有的求亲一概推拒,也婉拒了月霞的情意。”
秦清目光轻闪:“月霞绝不是这么容易放弃的人。”
逸之看看她,续道:“不错,月霞坚持等待他回心转意,整整等了两年,其间皇上也多次劝说齐王,全被坚拒。直到月霞年满二十,皇上见她年龄已长,便有意将她指给当年的新科状元为妻,谁知圣旨未下,宁王却忽然向皇上请求,要纳月霞为妾,皇上问过月霞意愿之后,准其所求。”
秦清紧紧的皱起眉头,总觉得整件事透着说不出的怪异,这些故事根本不能解释月霞针对自己的所作所为。逸之担心的问道:“秦清,怎么了?”
秦清喃喃道:“奇怪,此事处处都透着奇怪……究竟是怎么回事?”
逸之见她恍惚的神情,内心惊疑,终于忍不住问道:“秦清,你既然已准备要离开,为何还要纠缠于这些?”
逸之的声音很低,对秦清来说却仿若当头棒喝,她的心里猛地一惊,今晚自己究竟是怎么了?!她使劲摇摇头,甩掉那些奇怪的念头,对逸之笑笑:“你说的对,这些的确都已不关我事。”
抬头仰望明朗的星空,秦清轻轻道:“很快我就可以离开这里,去追求我自己想要的生活了——这里的一切不过是生命中一场短暂的恶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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仆役进来收拾碗筷,一个婢女在门口探头探脑,对上萧璟的眼光,吓得一呆,月霞对萧璟轻轻一福:“殿下,请容妾身失陪片刻。”
萧璟目中迅速划过一丝深思之色,若无其事的点点头,月霞迅速走出房去,片刻之后回到房内,看着萧璟,目光闪动。萧璟笑问:“究竟何事,不能让我听到?”
月霞目光变幻,内心激战,最终淡笑回道:“不过是府里的琐事,下人怕担责任,事无巨细总要来啰嗦几句。”
萧璟笑笑,似是想了想,说道:“以后府里的事情就交给钟琴打理吧,他现在长进不少,我也放心了,你就好好歇歇吧。”
月霞浑身剧震:“殿下,妾身做错了什么?”思绪一转,脸色刷的一下变的惨白,噗通一声跪下:“今日之事是妾身疏失,让贼人有机可乘,妾身知错,殿下要如何处罚妾身绝无怨言!只求殿下看在妾身多年来……”
萧璟将她从地上扶起来,轻责:“月霞姐想到哪里去了?你不过是无心之失,我岂会因此怪罪?”
月霞颤颤的抬起头来,萧璟笑道:“这原是我的不对,当初向父皇求恳纳月霞姐为妾,原不过是权益之计,助你躲过不情愿的指婚,谁知由于我的疏忽竟让你在府里蹉跎了六年,还得日日为琐事操劳。”
月霞急道:“这些都是妾身心甘情愿,并无半句怨言!”
萧璟摇头道:“我却不忍心误了你!”
月霞还待再言,还未出口便听萧璟说道:“大哥去了已快四年,你也该好好找个人家安定下来了,你如今仍是完璧,不该再这样不明不白留在王府。月霞姐哪天若有了中意的人,我替你置办嫁妆,像嫁亲姐姐一样,三媒六聘,让你风风光光出嫁。”
萧璟的语气平和,神色间却带着不容辩驳的严厉,月霞脸色惨白,再也说不出话来。萧璟淡淡一笑:“天色晚了,月霞姐辛苦了一天,早些安歇吧,我回去清园了。”
月霞握紧了双拳,僵硬的福一下身:“妾身恭送殿下。”
萧璟走到门边,忽然回过身来:“清一人住在清园难免寂寞,月霞姐有空也多走动走动,她没有防人之心,容易遭人暗算,你替我照看着一点。”
月霞的指甲几乎陷入手心,低声应道:“是。”
萧璟深深的看她一眼:“若是再有人意图伤害于她,无论是谁,本王绝不会放过。”说罢抬步离去。
月霞呆呆的站在当地,看着萧璟背影消失的地方,浑身瑟瑟颤抖。半晌之后,忽然发狂一般的冲到桌前,将桌上的茶盏水杯狠狠扫到地上。她怔怔的看着脚下的碎片,忽然一咬牙,猛地追出门去。
月霞在栖霞居外拦住了萧璟和之前侯在外间的钟琴:“殿下,今晚月色极佳,您可能赔妾身到嘉畅园赏月?”
萧璟不动神色的看她一眼,淡淡道:“本王今晚没有游兴,你赶紧回栖霞居安歇吧。”说完不再看他,转身离开。
月霞静静的站在当地,良久之后,嘴角慢慢浮上一丝冰冷的笑意,她知道,她的目的已经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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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凉的月光洒满了整个嘉畅园,湖水上波光粼粼,湖心亭里一片银白,秦清的目光从星空慢慢收回,看着逸之:“逸之,你呢?”
逸之微微一怔,秦清轻问:“你的梦想呢?它明明触手可及,你却为何来到吴郡,混进军营?”
逸之沉默半晌,低声道:“每个人都有不同的牵绊。”
秦清轻轻摇头:“人生短暂,没有任何人或事值得我们为之放弃理想。”
逸之叹息一声:“爷爷对我恩重如山。”
秦清的淡淡道:“养育后代是本能和责任。”
逸之静默,良久之后,终于缓缓开口:“许多年前,我的家族遭受灭顶之灾,有一个受过我家恩情的年轻人冒着满门抄斩的危险救下了孤儿寡母,为了安置我的父亲,他舍弃了自己的儿子,他的妻子因此含恨而逝。”
秦清心头大震,没想到事情背后竟有这样的故事,而这么重要的秘密,整个大元无人知晓,逸之却坦然相告。
逸之的眼中有细碎的光芒:“他独自抚养父亲长大,父亲却因病早逝,只留下我一条血脉。伤痛之后,他又一次担起了所有责任,将我一力抚养长大。”
秦清默然,这样的恩情,超出了她的想象;这样的故事,只能发生在这样的年代,她所熟知的世界里,没有这样的赤诚和热血。生平第一次,她发现这个世界有另一种令人感动的美好。
但是,忆起沈氏诸多反常之处,她终究还是不能沉默:“逸之,沈氏是否久蓄反意?”
逸之微微一惊,讶然的看着她,却没有追问,秦清静静的看着他的眼睛,逸之没有躲闪,坦然的与她对视:“有我在,什么也不会发生。”
逸之面上的神情坦率而淡然,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说服力,凝视着他俊朗的面容,秦清担忧的心渐渐安定下来,半晌之后,轻声说道:“小心萧璟。”
逸之再次讶然,他的脸上慢慢露出一丝笑容:“现在,我真的相信你可以逃离王府了。”
秦清也一点点笑了起来:“原来,你早已知道。”
逸之微笑:“他要的,我无意去争。”
亭子里漾起愉悦的笑声,今夜第一次,所有的担忧、恐惧、尴尬、伤感全部消失不见。秦清开心的跳到湖边的围栏前:“我想唱歌!好久没有唱歌了!”转过头来:“逸之,我唱歌给你听,好不好?”
逸之注视着她微酡的丽颜,含笑颔首:“好!”
秦清展颜一笑,拍拍手,唱起了小时候母亲教她的江南小调,逸之微笑着静静听着,片刻之后拿起桌上的竹笛递到唇边。
清扬的笛声响起,合着柔润的歌声,乘着如水的月色在嘉畅园中缓缓的漾开,月下的世界一片静谧,美轮美奂。
嘉畅园的入口处,两个人影静静的站着,久久没有声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