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三
夜色深沉,星光隐匿,嫩黄的月光迎着人脸飘了过来,落到喧嚣世界上,像是跟人流和车流一起移动,徐徐的秋风给这座城市带来了阵阵的凉意。
魏小来依然静静地躺在太平间里,他的身上盖着白色的殓尸巾,奇怪的是他的脸露在了外面,这在太平间也是少有的事情,如果看不到旁边那一具具裹着白布的尸体,魏小来和睡着了真没有什么两样,只是他的脸色煞白,双眼深陷,嘴唇紧闭,宛如一尊腊像,透过太平间刺眼的白光,魏小来的黑头发在这个白色的世界里显得格外扎眼。
佟医生今天出现了不应有的失误,他白天给魏小来做检查的时候,没有像往常一样只是看看眼睛,听听心跳或再摸摸脉搏,而是把白布单完全从魏小来的身上揭了下来,从头到脚彻底检查了一遍,他甚至把手伸进了魏小来的内衣里,佟医生不是第一次摸死人,上学的时候就做过人本解剖,但那是在实验室,在太平间里做这种事情还是头一遭,他的手摸到了魏小来的胸,那里的肌肉已经没有了弹性,像一块风干的腊肉,佟医生又使劲按了几下腹部,那里也僵硬无比,佟医生一直摸到了大腿,依然没有什么发现。他把右手抽了出来,手掌上有一层黑黑的东西,散发着难闻的气味,看来尸体已经开始腐烂,他感到恶心,于是胡乱给魏小来盖上布单,他的手无意中碰到了魏小来的上衣口袋,他感觉到里面有什么东西,他也没有在意,扭头和老张头说了一声就跑出了太平间,他把右手洗了无数次,还嫌不干净,又在消毒水里泡了很长时间。
几天来,魏小来的脸第一次露了出来,尽管他不能呼吸也不能睁眼,但他终于不用像死人一样被蒙在殓尸巾里了,而是像一个正常人睡觉的样子。
在魏小来睡去的这段日子里,灵魂世界异常喧闹和精彩,超乎他的想象,他的精神如同一下子跳出了一个闷水罐,摆脱了潮湿和禁锢的枷锁,终于可以自由自在地在自己的天空里穿越和翱翔了,当魏小来完成生命的跨越之后,展现在他眼前的是一片青色的世界,一个没有竞争的世界,那里的对话是平等而谦逊的,内心透明得像一块水晶,无法藏污纳垢,私欲趋向于最小化,当然也缺少生命的乐趣,其实能来这里的灵魂不再需要乐趣了,他们在人间得到了比别人更多的乐趣,或者说是经历,这里就像一个城堡,到处悬挂着忏悔的旗号,回响着救赎的钟声,天地间游荡着忽明忽暗的灰色,日月有光而无明,树林有花而无色,山河有形而无神,没有人愿意来到这个世界,而来到这里的人谁也不想走。
躺在这里的魏小来终于有时间去思考那个远离的世界了,他开始回忆自己短暂的一生,只能用碌碌无为来总结,虽然其间也不乏亮点,但犹如迅疾的流星,转眼即逝。魏小来因为自己的无为而苦恼了一生,他太想成功了,想得都快要把自己给吃了,可眼看快要成功了,他又把自己扔进了太平间,他感到成功并不难,而且很容易,只要你愿意舍去,不再索取,你就是一个成功的人。
魏小来把能舍去的都舍去了,此时他才感到快慰,他的内心只剩下一种情感,那就是牵挂,只要他身上还有一点儿人味,他就无法甩掉这个魔咒,这是一种幸福的体验,即使自己驾鹤西去,他也要带着牵挂一起走。
有资料表明,人的一生大概要认识1700人左右,其中大约有300个人是你的好朋友,还有不到5%的人是你的挚爱,你的心里永远都刻着他们的名字。另外,一个人一生平均恋爱三次,每次恋爱平均维持11.5年,平均还要有5到10个性伴侣,一生平均****4239次。人的一生其实就是感情成长的一生,就是爱与被爱的一生,人的心是最重的,它除了水份和细胞,还有触摸不到的质量。
魏小来现在终于体验到了这份重量,他的心虽然停止了跳动,但并没有死,紧紧贴在胸口的那张纸就是一把启动心灵的钥匙,他心甘情愿地躺在那里,把生的希望留给了意外,留给了太平间外面的人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