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入梦甚早,我与九天玄女吃酒滑拳,赢得满盆钵。正当我又眉开眼笑地准备将对面一跺小金山摞至自己跟前时,九天玄女那双桃花秋波的丹凤眼,突然变成了南天门兽狮的铜铃般大小,惊得我气管子上上下下,一口气没顺畅哆嗦着醒了过来。
我轻抚胸口,想要帮忙顺干净梦里的那口浊气,不料对上眼前两粒晶亮珠子,让我几乎岔地咳出肺炎来。
“哝。”珠子的主人总算好心地帮我倒了杯茶,两粒手指捏住杯底,递过来。
半夜里的茶早凉透了,激骨的冷滋味在食道里打转,让脸红地更彻底。
“咳咳,你,你……怎么,咳咳……又来……咳咳……了?”睡觉被瞪醒让我恼火地有些弱智,拼着被呛死的危险也要将毫无意义的话问出来。
他亦不言语,一身黑衣冷冷地站在床前。
脑袋被呛糊涂了,继续问:“喂……咳咳,说……说……咳咳……话啊。”
“来看看伊府的主人是怎么在死而复生两天后,又被咳死的。”
这个毒舌,我气得脖子都粗了,只能静下心来慢慢地吐气舒气,总算好多了。不客气地回道:“这种冷笑话留着给自个儿孙吧,将来把名字换成你的就可以了。”
他似乎很满意这种高高在上的对话方式,七八尺的身高,宁是不折个腰,光用两粒眼珠子来观察身下的情形。
“怎么,客人来了,连杯茶都没有?”他抬了一下颚,再接再厉地讽刺,“我忘了,你本没爹娘教养的野丫头,只会在一堆市侩中间虚与委蛇。”
我笑笑,没有顶撞他,坐起来提过一边的茶壶,用手中的给他重新到了一杯递过去,道:“公子,请用茶。”
房间里温度陡时降了不止三分,他看着我的一双眼珠子里全是冰渣子,没有接。
“你把这个给我喝?”
我认真地点点头,心里当然明白他指什么,茶杯上还残留着我刚饮过的水渍,却仍旧曲解其意,强势了三分道:“怎么,公子是嫌贫爱富,认为只有琼浆玉露才能配的上您?”
他的语气有些僵硬:“你刚喝过的。”
我暗笑,果然是“君子”啊,声音回归于初醒的慵懒:“那就只能委屈公子回您的金窟银窝解渴了,小女子懒,所以房里的茶杯是挨个喝来的,凑满一圈就一起洗,今天不巧正是最后一个了。”
见他不说话,又开始念佛道:“佛曰,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只要心里不含那龌龊念头,怎会拘这些小节?”
我初时只想耍他,却没料到他居然高高举起酒杯,一仰头尽数接下倾倒而下的水流,没有一丝狼狈相,反而说不出的味道。
英雄气概,貌似有那么点;风liu倜傥,与生俱来;桀骜不驯,话里话外都透着;俊秀多姿,心里不甘不愿地还是只能给个同意。
鄙夷自己刚刚所给出的评语,故意换上一副不屑的面容。重新擦亮佩剑,燃起斗志,道“怎么,生更半夜的公子不在温柔乡里享受,跑到我这来聊天?”
他自然不会吐出什么动听的话,我们两个都像是拱起毛的斗鸡,你啄一口,我踩一脚,谁也不相让。没有泼妇骂街的热闹,却是没有硝烟的轰轰烈烈。
纵使有暖炉相伴,也免不了上身一层布料下的皮肤冻得起鸡皮疙瘩。我故意伸了个懒腰,实在是上半身都冻麻了,“公子叮咛的我都记在心上了,还是早点回去补个回笼觉吧,不怕被妻儿晓得,就怕被我府里的丫鬟看见,我待会亦只能不顾情面地称您一声‘贼’了。”
交锋多次,他的脸皮厚度我可是平生所见第一,丝毫不为我的话所动。谦谦有礼地回了一个,“就怕是另作他解,以为小姐深闺寂寞,半夜不畏风寒会情郎。”
“你丫的,打哪儿回哪去,存心让我冻。”我脸色铁青,真正在意的是他说出来的“情郎”二字,本不是个薄脸皮的姑娘,这种玩笑我开的起。偏偏从他嘴里说不来,让我莫名的心痛。
他嘴角擒出笑意,吐出的一句话却让我凉到心底,“麻雀到底是麻雀,从来不可能飞上枝头做凤凰。”
努力控制住泪不流出来,我眉眼弯弯,笑得极媚,道:“公子,能否再说明白些?”
眼前人影闪过,几步之遥的门飞快地开合,耳边残留着他讳莫如深的语气,“时机未到。”
嘴里的燕窝喝得仿佛白开水,粘稠又不清爽,我一手撑住下巴,半个身体已经软骨头似的趴在了桌子上,一手机械地在碗里捣,完全一副闲出毛病的样。
眉间褶皱迭起,我不满地嘟囔:“将烧水的丫头给我换掉,也不知道怎么烧的,连个白开水都让人喝不安宁。”
耳旁突然凑上一张脸,我稍稍给她挪了点距离,继续神游。
“扑哧。”
我没有好气地道:“怎么,没事干?我昨天吩咐的事你都办妥了?”
小脸又往我身上蹭了两下,“恩,昨个下午年礼就采买妥当了,今天一大早就随工匠一起送去钱亨家了。”
我“哦”了一声,还是觉得这丫头烦事:“工匠都修补好了?你怎么不去看着,老在这里看我干什么?”
她以手肘为支点,身下转了个方向和我对视,“小姐,你不能压榨劳工的,我昨天里里外外忙了一下午,全都是亲自督办。昨晚心心念念就记着这事了,可不今天微漾,就急匆匆地将礼给钱亨送去了。一宿都没睡踏实,您看看,咱们姑娘家的皮肤最重要了,我都为您牺牲到这份上了。”
脑袋里思路顺了一些,想想这丫头好像说的不错,正顺口要冒出说让去账房要十两银子买点好的胭脂水粉,舌头一个打转忙又缩了回来。
“扑哧。”
我眉头都皱成疙瘩了,嘀咕这丫头一大早抽什么风,幸亏没真给她加钱。嘴里的“白开水”喝得更加不滑溜,故而准备大帐小账一起算:“刚刚让你去换个烧水丫头怎么还在这?府里不养吃闲饭的,这个月月俸扣了。”
我正疑惑这丫头怎么突然改性子没有顶。眼前一双手晃了两下,她将我手中勺子一直捣鼓的碗端至我鼻尖,道:“小姐,这是燕窝,不是白开水。你今天怎么了,一上午都走神,生病了吗?”
我躲开她的手,“没事,我只是昨晚没睡好。”心里补充一句,是听了昨晚那些话没睡好。
午饭的时候,小北终于兴冲冲地回来了,怀里揣着半数的店铺契约。
按耀国的法律是将没有继承人的商人财产充为国家,现在我既已经死而复生,官府就没有理由将我的铺子扣押。但从小南小北透露的三两句话里我隐约琢磨出,自己和皇室的人不太对盘,心里犯核计,这次交涉不会容易。没想到,才半天时间,近一半的铺子的契约都拿回来了。
“小姐,因为咱们的店铺分属不同衙门,所以因为效率差异,剩余的要过几天才能收到契约。”
我没有同小南小北一般轻松,听到这个消息,咧了咧嘴便不在吱声了。心里对自己和皇室的关系更加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到底算什么,关系融洽还是断裂?亦或是藕断丝连,纠纠缠缠?
按衙门的办事效率来算,一套套批文下来少说也要三五个月。现今其中肯定少不来皇室的参与,算是施恩吗?无奈地敲着脑门,妄想从里面敲出丁点记忆星子,搞不懂啊。人说无奸不商,其实最奸为政,而为政者尽数皇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