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和尚说完以后又用他浑浊得几乎分不清眼珠和眼白的老眼瞅了瞅颓坐在蒲团上的叶警官:“也把这个小女娃抱进来。”
说完便提着棍子转过身,颤颤巍巍地走去了石弥勒的后面。我现在身处险境,当然没什么兴趣去听一个老掉牙的和尚说教,但是看他这架势似乎在殿后别有什么洞天似的,显然要比前面的院落更加安全,于是便照着他说的,去把剩下的半扇大门关上,扣好门闩,空间一被封闭,果然心里踏实了不少。
那小货车里面的歹徒有没有循着轮胎印追来?会不会发现我们抄到了一条山路石径而躲进了这座看似荒寂已久的小庙里?
嘿,这种刺激的生命可能就是早乙女皋月想要的吧。
抬起手擦擦汗,走回正殿的时候,却看见叶怊强撑着佛案,挣扎着从地上站了起来。
“叶警官,我扶你吧。”走到她面前,我伸出手勉强做出一个笑容,说。
“你走开。”
换来的却是一句冷若冰棱的回答。我有些无奈,却不能说什么,这个两三小时前才与我初见,有板有眼却略显稚嫩的女警察,在同事猝死的打击之下,似乎内心正在经历着某种蜕变。
而我与她也被命运的枷锁牢牢地拴在了一起,这道误会的深壑会否再也无法修补,也不是我现在能够掌握的……也只有看早乙女皋月那个妖孽和柴剑池能否与国际警方联手攻破这个神秘邪恶的犯罪集团,为郑锐报仇了。
“本大湿若是能得佛祖保佑,逃过这一劫,郑锐的家属一定要好好抚恤,至于这个叶警官么……”
心里暗暗纠结的同时,叶怊竟转过身子,步履蹒跚地向着殿后走去。黑暗中的侧脸上还依稀残留着干涸的血痕,纵然被咬烂了,那嘴唇仍旧紧紧地抿着,一双本来流泛着丰富神采的眸子里,也只能看见某种锋利却茫然的光。
“想不到她的精神力量,竟然这么强大。”
这女娃子如若放在抗战时期,那八成也是一号响当当的巾帼英雄,我只能跟在她后面,绕过石弥勒,却不想眼前竟然出现了一片清亮的颜色。
干,我说这老和尚老成这样,如何能够孤魂野鬼似的呆在这种荒山野岭,原来小破寺的后院里果然另有洞天!
寻常人就算发现这里,看到破败已久的山门和颓唐如朱耷笔下冷寂残荷般的厢房砖瓦,绝对不会翻过栅栏进来浪费时间;倘若不翻过殿中央那尊石弥勒,根本不会发现这后院空间其实甚大,古旧的高墙下俨然是一副农家小院的派势。
后院左右各有一间矮坯房,虽然砖色也颇古旧,但墙面齐整,门前干净爽利。左边一间敞着门,门里堆着锅灶柴火,门外囤着两口大缸,上面都用木板掩着。
院子中间靠后则是一片菜地,锄头斜斜地丢在边上……这老妖精,倒也自给自足啊!
我们走到后院里来的时候,老和尚刚从矮房里面出来,手里那根棍子换成了一个瓢。他走到大缸前边,揭开木板,从里面舀出了一瓢水递到叶怊面前说:“小娃子,渴了吧,这是雨水,明矾滤过,喝一点吧。”
叶怊点头,接过了瓢,我则趁着这个当口摸了摸光头问那老和尚说:“老前辈,这到底是什么地方,你能不能给我说说?”
“嘿嘿,这是什么地方!”老和尚人老心思到还挺缜密,惨惨地笑了一声惹得脸上的皱纹一阵抖动,“贫僧还想问问你,你这小家伙和小女娃是怎么搞的?满身是血慌慌张张,搞出人命来了?”
我差点没咳了出来,老爷子用词还挺讲究的,但我和叶警官清清白白,那是绝对没有“搞”出人命来的。却没想到叶怊听了老和尚的话以后,手里的动作忽地停了,紧接着扬起下巴,夕阳中,只见滚烫的泪水再一次从她的颊上滚落了下来。
我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自从我在宾馆里见了这两人以后,郑锐对叶怊的调侃就一直没停过,而叶怊的性子如此刚烈,按道理来讲,不应该对郑锐那么客气,白他几眼就算了。难道这两个人是……
男女朋友?!
……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叶怊之前对我的态度就一点也不过分了,甚至她从今天开始,就会记恨我一辈子,连把李光鎌等人大卸八块给郑锐报了仇之后也没用!
老和尚看到叶怊极其反常的行动,两只老眼眯缝了起来,我赶紧拉了拉他那已经洗得没了颜色的僧袍衣袖给他解释道:“不是的老前辈,事情虽然有点离谱,但是请你相信我们,我们……”
我从我来到这里之后开始简明扼要地给他叙述了一遍情况,讲完之后,老和尚沉吟半晌点了点头,也没看我,用早已分不清是男是女的渗然嗓音缓缓地说道:“这女娃子七八年前贫僧见过一回,罢了,也是作孽,清修数十载,功夫都是白费了!你要想知道这是什么地方,那贫僧也跟你说说。”
“这座弥陀寺,是一百年前从百里外岳林寺出来的一个疯和尚发愿,化缘二十年募集村民建的。贫僧以前曾经参过军,和扶桑鬼子打仗,南京陷落的时候受伤迷路一直撑到这山里,多亏那疯僧把我救了,后来,贫僧便去岳林寺当了和尚。
贫僧见到那疯和尚的时候,他已经很老了。我最后一次来看他,他告诉贫僧说这寺里有些东西,等他不在了,想让贫僧帮他管着。后来,就只有贫僧一个人在这里了。”
喔,这老家伙这么老了身板还硬挺,原来还是个抗战老兵啊!我说口音怎么不像当地人……
“老前辈,那疯僧前辈让你看管的东西,到底是什么?你也别卖关子嘛。”
女人哭的时候,其实最好的办法便是晾着她不管,越安慰反而哭得越厉害。而我这种基本属于“谋杀情人的仇人”等级的男人,更加不应该在这时候和她讲话。老和尚也是人老成精,和我扯起别的东西转移叶怊的注意力,我便顺着他的话问了下去。
“这也是贫僧要对你们说的事。”老和尚踱了两步来到右边的矮房前,抬起老手摩挲了几下门板,回头跟我说,“那疯和尚好像是个画痴,他有许多事情,贫僧也是没弄明白。这屋子里有些古怪,都是他留下的,小和尚你且眼观鼻,鼻观心,女娃子不要乱看,好了,你们进来休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