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醒来,已是傍晚时分,想要起床,却发觉浑身酸痛,只得唤了丫鬟过来,如梅是一如既往地最先到床边。原因是我不喜有人在我睡觉时离得太近,她就一直在离床不远的地方立着,以便能够在我叫人时马上赶到。
这身子小就算了,摊上这么一个养尊处优的身份,更是不能有所锻炼,身体自然不好,这下倒好,还没怎么劳累,就弄了一身酸痛,看来要想法子运动了,不然真不方便。现代来的我,怎么也不想在身体方面成为一个十足的千金小姐的。
“母亲醒了没有?”我问。
“回小姐,先前公主使人来问您起身没有,奴婢已回了说您要晚膳再叫醒您,公主说让您好生歇着就是,没有再使人过来。”如梅边给我穿衣边回道,等如兰上前,她又让如兰去准备梳妆的事宜。
这几个大丫头,如梅是领头的,平日里并没有什么固定的活计,本来她该准备我平日里应的各种大小事,比如身边人的赏罚等,只是现在我还小,便遇到什么伺候我什么。不像如竹等人,以后辅佐如梅做事,虽是没有明确,现在也各自自觉地分派些。如竹负责我的沐浴及洗漱,如菊负责穿衣及身边琐事,如兰因着年纪小些,便专门做给我梳妆这一不费力气的精细活。
“恩,那现在距用膳还有多久?”
“回小姐,待奴婢们伺候您收拾齐整,时辰约莫也就到了。”
“那就给我好好收拾吧,弄好了我就去给母亲请安,陪母亲用膳。”
待到晚上,终于这美名放松的一天要过去了,又因最近天气热,祖母免了我的每日问安,不用跟哥哥们一样还要去主院尽孝。虽说少了一堆人的热闹,但总体来说,在这样高温的天气里,人少些也算是美事一桩。是以,给母亲道过晚安我便要往书房冲,心想读写书静些心,等凉快些就睡下,谁让我年岁小,为防弄坏身子房中还不能放冰。谁知母亲早有计较,专门叫住我吩咐说,
“今日你祖母有事交代,我们回来的会较晚,家主体恤你哥哥们,说是今晚不用读书了,但我却也不能由着你尽兴读书伤身,因此已把书房上锁,小小你且回房养着吧。”
看着母亲眯眯的笑眼,我恨恨地想,这绝对是故意的,但也没有法子说服母亲,谁让我早几天太忘形,自作孽不可活,便只能作乖乖样听话回房了,哼,你不知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么。
到了自己房间,我立即抛弃了那副低眉顺眼的模样,欢呼一声,让两个小丫头去门口守着,吩咐下去,若我睡前有人过来,便大声禀报。让如菊几个轮流给我打扇喂水,自己一股闹地爬到床上,从床上的被底的翻出一本《礼经》,躺在床上悠闲地看了起来。
这本书是我从书房找的第一本书,是这个世界形成系统的体制以来就有的礼仪规矩,是我知道大体忌讳最好的教材。只因其中好些个字我都不认识,才将它拿出了书房,藏在床上,想着多识些字再通篇读下,现在却是正好。
这本书里讲了这个时空千年来的流传,好多记载的礼在现在也是通用的,实是经典之作。再结合我先前在书房中特意挑选的其他关于礼的书籍,得出了大乾大体上与古代隋唐时期差不多的结论,只是在某些方面有所出入。
读着这部经久不衰的著作,我一次又一次地位这些古人的智慧所深深震撼。在前世的那个世界里,由于时代久远以及许多人为的原因,这些原本应该流传下来的礼仪传统,均已失传了相当大一部分,而还在流传的那部分,也被人当成古板的束缚而不被很好的遵守。在那个一度以破除传统为乐的世界,已感受不到太多的经典,这些被大智者们总结概括,留给后人的财富,我并没有机会去认真熟读,社会的快节奏也并不允许把时间花在这些上面,因此,在这个时空能够详细地了解,并去遵从,纵然会不习惯、会累,甚至有些地方我不以为然,却很荣幸地可以来亲身体验一番。
如菊很有技巧地打着罗扇,房间里只有我的翻书声,已沉浸在书中的我却根本没有注意到她的体贴。如饥似渴地吸收着书中的知识,只是我越看越钦佩的同时,也愈加震撼,不自觉地呼吸也重了起来,终于,我停了下来。
我呆呆地看着面前摊开的书,眼睛张的大大的,脑袋里还在消化着刚刚看到的内容。自出生以来从未出现的带啥样子,也不足以表现出我此刻的心情:我找到了那声“娘亲”的答案!
这个世界里,一般的百姓只能称呼亲娘为娘亲,只有官身之家,才能称呼母亲。毫不夸张地说,一声“母亲”,是一个人甚至一个家族一生的追求!
在这千年来,直至大乾,成为官身都是十分不容易的。若是正经从科举出身,倒还较为容易,只要得到功名,谋到实缺,便得官身。若是捐官和推荐,则只有谋到实缺,并在任上连得三次优评才能本人成为官身。否则,不论你是大富之家,还是当朝名士,抑或世家之子也不能够。最重要的是,对于一个家族而言,只有三代之内连续有人成为官身,才能成为世家。正是这样严苛的要求,让白丁升为官身变得更加难得。
而只有官身之人才有让其三代称正室主母“母亲”的权利,可以说,一声“母亲”是许多人毕生的追求,更是一种身份的象征。这是这个世界千年不变,人人承认的礼!
由此,可以知道,我那声“娘亲”在母亲看来有多么严重,那种行为在杨家这样的世家看来有多么恶劣,而教坏我的丫头有多么的不可饶恕!
由这个称呼可以联系到其他的制度,一声“母亲”就可以看透这个世界的很多。
在百姓之家,即使富家主母,其子也只能称呼为娘亲,妾室只能是姨娘,妻妾之为虽为大防,也不是不可改变,只万不可有个“母”字,那是有罪的。有官身的人家和世家,正室为主母,被其子称母亲,为妾者虽仍是姨娘,但若其子得晋官身,则可改为姨母,其份位却是变不得的。那平妻之说若是出现已会被人笑话,宠妾灭妻的行为是连苗头都不能有的,被人瞧不起不说,前途也就丢了,妻妾相争之说在世家是不允许存在的,家主要给主母绝对的权威。
再说孩子,在世家,所有妾室的男孩子三岁前都由生身姨娘教养,到了可以读些书的时候,会由每房家主测其资质,天赋好的则会交由主母身边,而天赋不好的才会待在姨娘身边。所以,在世家,只有主母教养的孩子,日后才会得到重视,嫡母也须尽责,这些孩子也无一例外地尊重孝顺主母。
既是有正室妾室,那么就会有嫡庶。由于世家正室往往都是世家之间的嫡出,嫡子的母家当然更有优势,在平日的教养中也占据了额外的资源,是以大部分嫡子都会成才。而庶子在主母身边教养的,虽没有母家得以依赖,嫡母却是尽心尽力,十有八九的都会成才,并与嫡出兄弟相处良好。
这样的教育之下,能够保证族中族人团结,并不是说明嫡庶之争不存在,只是换了一种方式。大世家里,选拔家主主要是唯才是举,并不拘泥于嫡庶,在人人都有机会的情况下,争夺就更加激烈。不过因着嫡出的母家优势,往往嫡出之子更能够获胜,这就更激起了输出兄弟的争胜之心,只是族中长辈把这种竞争控制成为良性,就让家族显得生机勃勃而不是危机累累。
至于世家女,小世家中,小时只管弄些小玩意打发时间,大了习些妇容妇德,坐等嫁人便可。真正有身份的世家大族,就要琴棋书画无一不学,不求精通,但一定要都懂得,若有大造化,说不定会得到去书院学习的资格。所谓的女子无才便是德,在这种身份的女子身上,是不可能的。无才,怎么能应付得了这些世家往来中的一应事宜?
这倒是甚合我意,虽是累些,但做一个有才的女子,在何种时候都是明智之举。而这里的女子,却有可以展示自己的机会,嫡出便罢,对庶出女子来说,不可不说是一个难得的机遇。
女子若是被人看重,便有可能配给心仪之人。嫡出之女可以有自己选择婚配的权利,而庶出之女,能有嫁入世家为正室的资格。不能不说,这是一个保证女子权益的举措,如有可能,真可以去见识一下。
两岁春秋,直到此刻,我才明白:何为尊卑?这便为尊卑。何为规矩?这便为规矩。这些,就是人人承认的大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