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清晨,算得上是莫巴县城最热闹的时候。
附近的乡民们,挑着青菜柴火之类的进城贩卖,城内居民们也趁早出门溜街买菜,遇到熟人之类的,互相问候一句,聚在一起吹吹牛侃侃大山。
莫巴县这等穷乡僻壤,难得有什么新鲜事儿,这些日子,谈论得最多的,自然是赵铭大闹县丞府一事,当然,事涉吕家,也只能偷偷摸摸的私下议论。
突的,几声惊天闷响从地下传来,整个莫巴县城的地面都猛烈的抖动了起来,房顶的瓦片啪啪往下掉,顿时,满城鸡犬齐鸣。
正当所有人都惊慌失措之际,一个眼力不错的青年,跳起脚,指着城外的莫巴峰顶大声尖叫了起来:“大家快看啊,莫巴峰上雪崩了……雪崩了啊!”
遥遥望去,只见莫巴峰顶,那终年不化的积雪化成了一股白色洪流,朝着山底奔腾而下,摧枯拉朽的掩埋掉了途中的一切,莫巴峰上虎啸狼嚎响成一片,无数飞禽扑腾而起,四处乱窜。
看到这一幕,数不清的人都爬上了高处,驻足朝远处观看,而那些进城卖青菜柴火的农夫们,则立刻抛下了手中的事物,拔腿就朝城外奔去——他们的家就在莫巴峰下。
北城,是莫巴县平民居住的地方,地下传来几声闷响后,不少年久失修的房屋瞬间倒塌,一时间,呼救声、哭喊声、鸡鸣犬吠声响成了一片,好不嘈杂。
此时,丁氏搬出药材在院内准备晾晒,幸而房子不久前修缮过,房梁上抖落下无数的灰尘碎瓦,倒是没有垮塌的危险。
丁氏正惊魂不定之际,远处传来一片惊呼声:“快看啊,莫巴峰上雪崩……雪崩了啊!”
丁氏原本还以为是地震,抬头一看,看到那莫巴峰上的滚滚而下的雪流,倒是心安了不少。但马上她就脸色大变。赵铭寅时出的门,现在已经接近巳时,这都过去三四个时辰了还没回家,依照他的性子只怕是去了莫巴峰内。
想到这,丁氏抓起裙裾,撒腿就朝赵青松家奔去。
尚在半路,她便遇到了狂奔而来的赵青松和赵大鹏父子,看到丁氏,赵青松忙道:“弟妹,你家房子不要紧吧……”
丁氏摇了摇头,“没事,你们家呢。”
赵青松吁了口气,忙道:“还好……还好,为了给大鹏找姑娘,我家前些日子修葺了一下,倒是没大碍。”说着,他抬头看着那仍旧滚滚而下的积雪,“这也是怪事啊,好好的,怎么会雪崩呢?”
丁氏忙道:“二伯,铭儿早上说他想出去走走,现在还没回来,我只怕他是去了莫巴峰啊……”
“什么?……”丁氏话音未落,赵青松脸色一变,拉着赵大鹏就朝城外奔去。
莫巴峰上的雪崩,整整持续了大半个时辰,这才渐渐消停下来,远远看去,只见莫巴峰矮了一大截。
等待赵青松三人跑到莫巴峰之际,已经是中午时分了,被眼前看到的一幕惊呆了。莫巴峰上一片狼藉,连山脚下都堆满了三四尺深的积雪和滚落的岩石,山上就更不说了,抬头看去,只见那些参天古树,都掩埋得只剩下了树梢。
看到这一幕,丁氏登时就两眼一黑,晕死了过去。
随后的日子,随着积雪的渐渐融化,不少附近的山民们开始哭喊着上山寻找着各自的亲人。
“铭娃子……听到了吱一声啊……”
“铭儿……”
“赵铭……你在哪?”
足足有十数人在呼唤着赵铭的名字,除了赵青山、赵大鹏以及几个慕容靖派来的衙役外,还有一个牵着猎狗,身材魁梧,满脸络腮胡的大汉。
赵铭的父亲赵青石有三兄弟,除赵青松外,还有就是这满脸络腮胡的赵青山,他是莫巴峰内甲山村的猎人首领兼当地里正。
按大楚律,每十里设里正一名,属吏制,由各地自行举荐。在楚国其他地方,里正一般都是当地名望较高的大户担任,配合县衙管理当地户籍、杂税征收、劳役征集、治安缉盗等事务,每年还能拿到几吊钱的朝廷俸禄。
但这一惯例在莫巴峰内是名存实亡的,莫巴峰内是贫瘠之地,无法耕种,每年也缴纳不上多少税收,山路崎岖,山民彪悍,是典型的天高皇帝远地区。所以,莫巴峰里的里正一般都是由各村的猎人首领兼任,不但没有俸禄可拿,每年还要上缴三块虎皮、九块貂皮、四两麝香以充税资。
虽说同在莫巴县,但甲山村临近山阳县地界,从那赶到莫巴县城,非得连夜赶上七八天山路不可,除了过年之际,赵青山会到两个弟弟家中居住逗留几日外,一年到头几乎难得来往。
而这次,赵青山是听说自家几个侄儿侄女犯了大罪,马上就得行刑之后,特意赶来的,心想着把赵铭他们接到山里去住,看能否躲过那要人命的刑罚,没想到一出来,却是碰到了这等事情。
时间一天天过去,积雪一点点消融,几天后,那些厚厚的积雪也已经融化到了半山腰,积雪融化出来的雪水,使得莫巴城外的护城河水足足上涨了一两丈。
而此时,赵铭依旧踪影全无。所有人都肯定了赵铭已经没有了生还的希望,慕容靖派人送给赵铭家送去十吊钱的抚恤金,安抚了一下丁氏,并让赵大鹏早日去城卫军中报道,便将手下撤了回去。
丁氏泪水早已流干,嗓子也喊哑了,依旧在姚氏的扶持下,一步步的朝山上攀爬。“铭儿……你在哪啊,娘来找你了啊……听到了应一声啊……”
赵青山满脸疲惫的牵着猎狗在前方探路,听到丁氏那沙哑虚弱的喊声,回头劝说道:“弟妹……你回去歇着吧,找到铭娃子的话,我一定马上来通知你。”
“是啊。”赵青松忙朝一旁赵大鹏道:“大鹏,先扶你三婶回去吧。”
赵大鹏身上尽是被树枝划出来的伤口,头发也纠结成了一团,听到赵青松的吩咐,忙上去搀扶丁氏:“三婶,我先送您回去……”
丁氏摇了摇头,坚定的道:“我不回去,……母子连心,我的铭儿没死……”
赵青山两兄弟对视了一眼,心底暗暗叹了口气。
虽说丁氏认为赵铭没死,可直到半个月以后,莫巴峰上那些积雪完全融了,赵铭依旧音讯全无。众人皆以为他的尸体是被水冲进了莫巴河中流走了,赵青山与赵青松商议了一番,在莫巴河边上给他设立了一座衣冠冢。
丁氏一日日的憔悴了下去,每天清晨都来坟边呆坐,姚氏为了怕她想不开,也会天天跟着她。赵燕妮伤势痊愈,知道这件事情后,在赵铭的坟前,哭得晕死过去好几回。
“铭儿,你在哪啊……快回来吧,娘在等你啊……”丁氏呆呆的坐在坟前,不停的重复着这句话。
“三婶,铭哥哥一定会回来的……”赵燕妮搀扶着丁氏,想出言安慰,自己却是先哭了起来,惹得姚氏也在一旁偷偷的抹眼泪。
看到三个女子坐在坟前抹眼泪,从远处走来赵青山与赵青松两人暗暗一叹,放慢了脚步。
赵青山轻声道:“二弟,你去劝一劝弟妹吧,让她跟着我回山里去住……”
赵青松点了点头,哪知他刚一开口,丁氏的头摇得和泼浪鼓一般:“不……我哪也不去,我要在这等铭儿回来……”
姚氏劝道:“弟妹,节哀顺变啊,……你保重身子才是最重要的啊……”
丁氏只管摇头,神色极其坚定,她只能幻想着赵铭没死,仿佛这是她唯一活下去的动机。
赵青松叹了口气,劝道:“……弟妹,莫巴峰中我们都找遍了啊……”
丁氏依旧是摇头。
“可是……”赵青松还想再劝,一旁的赵青山沉吟了一会,突然道:“不,二弟,我们还有个地方没找!”
“哪?”赵青山的话音刚一落,坟前的几人都嗖的站了起来。
赵青山面色凝重,缓缓吐出三个字:“必死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