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几日,我奉命去湖州替皇上办一件差事,待我风尘仆仆赶回来时,已经是半月之后了。先换了衣衫,便径自往花如月那处院子走去。这一次皇上的差事这样奇怪,我不能不想,他们必定是要支开我,对如月施以惩罚。
院子里却有轻轻的笑声,微弱而恬静。有那么一刹那,我以为是如意回来了,但当我推开门,看见那院落里正在谈笑风生的两个女子,还是很诧异。
柳惠茹清减了许多,但精神看起来要好了一些。花如月依然是那样娇媚艳丽,她的手中,正提着一个茶壶。看来,她们二人,相见甚欢。
还好,并没有因为我的缘故,让花如月受到丝毫损伤。
我的心安安静静地躺回胸腔里,沉稳地走了过去。
柳惠茹却向我躬身行礼,轻声说道:“惠茹告退。”也不待我说话,便急急忙忙带着丫环走了,还体贴地帮我将院门关上。
我却有些奇怪,坐下来,轻轻喝了一口如月递来的茶,问她:“她怎么过来了?”
花如月却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笑道:“前几天,太后忽然派人将我叫到宫里,她可能是怕我有什么闪失,忙赶到宫里将我接了回来,每天还过来陪我聊天……”说完,似乎想起什么,笑容中掺杂了一丝嘲讽,“看来,或许是希望能从我这里,探听一点关于侯爷的事情吧?”
不知怎地,我很讨厌花如月那个嘲讽的笑容。虽然这也许是寻常女子都最可能做的事情,但我不知为何,却始终相信,柳惠茹并不是那样小气而别有用心的人。不知道为什么,我这样笃定,笃定得让自己,都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之后的好几日,我宿在自己的书房,并没有去找花如月。府中似乎又有传闻,说花如月失宠,云云,甚至有人猜测我在奉旨出行之际,与什么女子玩了一番露水姻缘,所以对花如月也腻歪了。
花如月遣了丫环来,邀我去赏月。我对自己这几日别扭的性情,也觉得颇为囧然,于是便去了,坐在梧桐树下,跟她聊了很多,比如京城最新的八卦,比如最时新的衣裳样式。我静静地坐在暗影里,听她絮絮叨叨地说这说那,有时候应一声,有时候并不说话。
从她的只言片语里,我猜测她现在已经跟京城的某些贵妇们混了个脸熟,因为她所描述的某些细节,正是那些贵妇们聚会时常见的场景。
我坦然地微笑。这样整日憋在这个小院子里,对她来说,着实孤单。能够交到一些新朋友,也是很好的事情。所以,我称赞了她两句,便回到自己的卧房安歇了。
柳惠茹,却再也没有到这院子里来过。
有一天,我正坐在院子里,对着花如月,思念如意的时候,花如月忽然问我:“侯爷,你跟夫人的婚约,何时解除?”
我一怔,抬眼望她,有些莫名其妙。
她看着我,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站起来,又轻轻跪了下去。她摆出这样谦卑的姿态,让我觉得很诧异。因为她一向从不因出身青楼而自轻自贱,总是将自己打扮成出污泥而不染的模样,与寻常的世家小姐,并没有什么区别。即使在我面前,也是如此。
她幽幽地开口:“对不起,侯爷……上次她来的时候,我一时口松,就将如意的事情告诉了她。”
我们都知道这个她指的是谁。不过,这似乎并不是多么严重的罪恶,为什么要解除与柳惠茹的婚约?我用疑问的眼神看着她。
她皱了皱眉头,耐心地解释:“我怕她万一假装自己就是那个如意……侯爷,您不会被人欺骗吧?”
她的后一个问题,让我觉得我作为男人的自尊心严重受到质疑,便毫不犹豫地说:“不会!”
她满意地笑了:“侯爷,如月就知道,侯爷是天底下最聪明的男人。”
我却觉得浑身一寒,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我忽略了。
现在想来,我那时候,毕竟太年轻,在仙界,除了琳琅,我鲜少与女孩子接触,下凡之后,大半时间用在战场,还有一小半的时间,用在寻找如意上,连分给自己的时间都很有限,更遑论去研究女孩子们曲曲折折的心机。
所以,我第一步,就迈错了。因为我竟然听从了花如月的建议,布了一个局,等着柳惠茹一步一步随着我的引导,踏入了我已经为她布好的陷阱。如果没有这一次犯下的错误,我跟琳琅,就不会白白浪费了数年的光阴。
那天晚上,我听完了花如月的建议以后,心中很是烦闷。虽然我知道这段婚姻如果继续维持下去,对柳惠茹很不公平,我也知道,如果我跟她继续维持这段婚姻,如意如果哪一天真的出现在京城,势必也对我丧失了所有信心——我从来连半分也没有想过柳惠茹就是如意、如意就是柳惠茹这个可能。那时候,我是多么自负而懦弱!
我跟花如月说我需要认真考虑她的建议,便从她那院子里出来,从侧门回到了我的侯府。我的心很乱,恍然觉得自己似乎会失去什么宝贵的东西,却有不知道那东西究竟是什么。我心乱如麻地沿着小路信步走去,脑中空空如也。我只知道,我在侯府,此刻,我正在走路。可是究竟要走到哪里去,我却并不清楚。
忽然间有声音传来,我立刻站住。习武之人的听觉很敏锐,所以虽然隔着一堵墙,虽然院门关的很严实,我还是听清楚了那一段对话。
一个声音有些气急败坏地说:“小姐!你究竟在想些什么?京城里,人人都知道,你虽然是太后亲自赐婚的轻衣夫人,但那个花如月……那个青楼女子花如月,却总是骑在您的头上作威作福!您为什么要对她那么好?!”接着,是跺脚的声音,似乎那丫环已经有些暴跳如雷了。
哦,原来这一处,正是柳惠茹目前所住的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