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那灯火光怪陆离,变幻无端,忽而姹紫嫣红,忽而青绿碧翠,将夜空映照得流离绚彩,妖丽难言。
楚牧大奇,忽想:“咦,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哪有这么绮丽的灯火?难道是妖怪不成?”他倒抽了一口凉气,不由停下脚步。
转念又想:“常言道‘不做亏心事,何惧鬼敲门’?我楚牧向来光风霁月,坦坦荡荡,就算是遇到妖魔,又有什么可怕的?”微微一笑,拽紧药篓继续前行。
风狂雨骤,雷电交加。走得近了,那绚光霞彩反而渐渐地淡了下来,只剩下一轮浅浅的红晕,微弱地闪耀着。楚牧借着闪电瞬间的强光,发觉红芒闪处竟是一座寺庙,红墙黑瓦,在茂密松林的掩映下,略显破败。
他心中一宽:“这彩光想必是寺庙法烛的神光。”当下再不迟疑,冒雨急行,到了庙门,只见木门半掩,红漆剥落,檐前两盏灯笼昏黄摇曳,明暗不定,照着匾上的“普度寺”三个大字,颇为凄凉黯淡。
楚牧振了一振衣冠,大步走进了这座古庙的正殿。佛宗最信苦行,门下弟子往往在入门不久,就发下宏愿,愿意以一己之力,在最荒凉,最渺无人烟的所在,一砖一瓦,搭建一座庙宇。因此在乾丰大地,就算是最无人去往的所在,往往也有这种古庙。
求问长生之路,每每千人万人之中,才有一人有成。但是那些欲求大道之人,仍旧不记诸般困苦,不记任何危险,不消说披荆斩棘,就是铜墙铁壁也要一脚踢破,撞入进去。若是心有挂碍,贪生怕死,那便如常人一样,等着生老病死,娶妻生儿女,一杯黄土埋了身,走不这条需要赤条条无牵挂,踽踽独行之路了。
楚牧抹去满脸雨水,整了整湿淋淋的衣冠,大声道:“在下楚牧,入秦岭深山采药,途经宝地,恰逢风雨,望借宝刹一避。”轰雷滚滚,杳无人应。那庙门倒是“吱嘎”一声,被狂风吹开一条大缝,里面黑漆漆的什么也瞧不见,那红光突然之间倒像是完全熄灭了。
楚牧又提高声音,反覆报了几遍,依旧听不见半点声息。仔细听来,除了风啸雷吼,四周阴森森地寂寂无声,偌大寺中竟似一个僧人也没有。接连穿过空空荡荡的殿堂、甬道,始终不见一个人影,他心中惊疑不定,隐隐中越来越觉得不安。但想及,“君子身正,则鬼邪不侵;其身不正,虽妖晦其身。我行得正,站得直,何惧之有。”
大殿内烛光如豆,佛像森严肃穆。楚牧方甫踏入门槛,一阵狂风吹来,幡幔呼呼乱卷,烛芯咝咝轻响,灯光乱跳,突然熄灭,四周顿时漆黑不见五指,空气中弥散着一股腐臭之气。
楚牧摸黑走了几步,脚下蓦地一绊,顿时踉跄摔倒,伸手摸去,一手的灰尘、触之冰冷,也不知是什么。
忽然电光陡亮,轰雷交响,大殿陡然一片蓝紫透亮。楚牧顿时立起,寒毛乍竖,几乎跳了起来。满殿青石地上横七竖八地躺满了骷髅,骷髅头骨孔洞,仿佛有无数张嘴个个张口瞪目,惊怒悲愤模样。料想是这庙里的和尚已经遇害几年了,肉身骷髅,人之一世,或许最终尘归尘、土归土才是归宿。
闪电一没而过,殿中又转黑暗,阴风呼啸,幡幔鼓舞,殿中混沌森寒,周侧佛像似乎都在森然俯瞰,说不出的阴森诡异。饶是楚牧素来胆大,此刻也不禁心底发毛,再被冷风一吹,只觉脊骨也发起寒来,不自禁地牙关乱撞,微微颤抖,想要转身冲出殿外,双腿却酸软无力,连一步也迈不开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狂乱的心跳才渐渐平息下来,蓦地暗想:“难道是强盗劫掠寺庙,将这里的和尚杀了个精光?”此处深山老林,盗匪众多,时有劫案发生,而寺庙通常又颇为殷富,这个推断不无可能。
楚牧从口袋里掏出火折,风大雨急,火折却没有打湿。
点燃佛台前的香火灯油,灯火金灿。在点燃灯火的一刹那,寺内仿佛挂起一阵旋风,带起阵阵阴吼。楚牧一阵仿佛,心道:“怕是冲撞了满寺神佛。”于是又点燃佛门诸金刚,罗汉,菩萨,佛祖身前的灯油,直将整座荒山野寺点得透彻。
楚牧又将这佛堂打理一番,铺上干草,好歹能休息一晚。于是借助佛前灯火,将随身携带的书籍取出,静静诵读。读的却是一卷理学数术——《九宫注》。
“书中自有千锺粟,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男儿若遂平生志。六经勤向窗前读。”九宫术数虽然记不得经历子集,但天下商贾,百姓居家,甚至河洛梳理,水利工程无一不牵扯术数,楚牧读的却是津津有味。
眼神盯着菜子油豆大的灯花,楚牧默默的演算推理着。
砰!灯花爆出了一个花儿!
空山,荒寺,书生,雨夜,怒目金刚,构成一幅恐怖的画面。楚牧却丝毫不以为意,只道修行路上难,却不知苦读十年亦是难上难。
突然间,他倒是来了几分诗性,朗声念道:“浮世尘劳堕渺茫,真儒器业要韬藏。谁知寂寞空山里,修省工夫未易量。”
“咯咯咯,为赋新词强说愁。小小年纪,你懂得什么是寂寞?”
突然之间,一个清脆甜润却带着时代沧桑的声音从身后传了过来。
楚牧这一惊可是非同小可,全身都冒出了冷汗。急忙转身,就看见了佛堂之上,站立了一个身穿粉红色仕女装,亭亭玉立,婀娜多姿的少女,年龄在十八九岁上下,艳丽不可方物,看上去有一种令人喘息不过气来的美。
“绝滟易凋,红颜薄命,婲飞婲谢,绝不许芳华永驻人间。”灯下美人,是一副绝美的景象。却没有发现,自少女出现之后,佛堂上的灯光仿佛都暗淡许多。
楚牧也根本没有欣赏美人的心思,如此荒凉地带,出现这么一幅场景,实在叫人难安。他强压心潮起伏,双目圆瞪,周身自出一股浩然正气罡,大声喝道:“敢问姑娘何许人?此时此景却出现在这里。”
“哼哼,我不是人!”少女倒也坦白,冷冷扫视楚牧一眼,自顾自迈进佛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