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国宝差点得意的笑出声来:这位炎明兄不会下棋嘛,第一子竟下天元,连初学者都不如!莫非刚才那句试探的话,把他给吓着了?
其余二人也都笑而不语——嘲笑不太好,太不给人面子,那就来个和气的微笑吧。
王焯可不管棋盘上如何,厉声问道:“稚远兄,你们都已经知道了……是吧?”
王谧笑道:“炎明兄,你不必激动。我们确实查明了你的情况,但这并不会改变你我的关系。”
不改变关系?这话可是一语双关啊!王焯道:“此言何意?”
王谧思忖片刻,转言道:“炎明兄孤身来到京口,可是有意结实太原王氏子弟?”
未等王焯回答,王国宝便等不及的说道:“我就是太原晋阳人氏。”
“原来如此。”王焯并不惊讶。
王国宝摸了摸下巴,看了棋盘,下了左上星位,又抬头打量着王焯,压低了音量淡然说道:“太原王氏除了我族这一支,会稽内史王公也是呀……我们还是先下棋吧。”他要先做雅事,再论俗事。(会稽内史王公,指的是王蕴。)
王焯一听便明白了,这个王国宝在推脱,说“不是还有一族太原王氏的嘛”,就不打算认远房亲戚了。这也不怪王国宝,莫名跑来一个远亲,父亲竟然还是被苻秦皇帝杀掉的将领,人家把你当个打秋风的,那都算客气了。
王焯心中黯然,看着这远房亲戚不好认哪,还得自己摆出些名声,显出些能力,别人才可能接受你。自己是良驹,可王国宝愿不愿意当这个伯乐,还得走着瞧。
“行,走着瞧就走着瞧!”王焯暂时压下气,继续下棋。
接着下了几招,其余三人又是一惊——瞧这布局,王焯该是会下棋的,可他第一记下在“天元”干什么?示敌以弱?
不怕做不到,只怕想不到。
王国宝他们三人如何会知道,王焯借鉴的是一千五百年后吴清源对阵日本秀哉名人的“星、三3、天元”开局,只不过王焯更疯狂些,优先落子“天元”而已。
王国宝很配合,五步之后,王焯三子成一线,正好完成开局。又过几十步,王国宝显得布局疲软,被王焯占了大优势。进入中盘不久,王国宝便投子认输了。
王国宝道:“想不到炎明兄是深藏不露,我甘拜下风!”
王焯勉强笑道:“智者千虑或有一失,你只是轻敌罢了,若是全力以赴,我未必是你对手。”
陈度原先观棋不语,此刻说道:“炎明下棋常有奇招,而且棋风狠厉,国宝不敌也是正常。”他语重心长,像个弈棋老师一般。
王谧道:“炎明兄画艺精湛,棋艺也颇有建树,不知辩难如何?我还想与炎明兄切磋一下。”王谧不精棋艺,而精于清谈,在琅琊王家年轻一辈中,属于中上水平的清谈高手。
“他们三个想轮番找我较量不成?”王焯心中不快,“可自己对老庄哲学那是一窍不通,如何能跟他辩难?他要是像刘穆之那样跟我论史辨今,我倒是有信心赢他。”
他们想拖,王焯也就陪着他们拖,迟早得谈正事。
王焯帮着国宝理清棋盘,同时对王谧道:“稚远兄,清谈我不会,要论‘俗谈’,我可是很有兴趣。”
“俗谈?”三人哑然。
王焯暗暗一笑,接着道:“俗谈,就是谈论历史,评析时弊,不知稚远兄可愿陪在下一谈?”
王谧这回算听明白了,原来他是在讽刺我“清谈误国”。本以为他也是个雅人,如今开来,唉,是没那学问,只会装腔作势罢了。论史?这么庸俗的事,谁稀罕!
他一蹙眉,直言道:“炎明,如今我等以艺会友,共叙风雅,你又何必做此等扫兴之事呢。”
真没想到,上品官员,却把谈古论今称作扫兴的俗事!勿论国事,只谈风月,本应是乡间隐士所向往的生活,现在却颠了个倒。
“你们想及时行乐,超脱世外,我可不陪你们!”王焯心中这么一想,深吸一口气,道:“何以见得谈论玄学便是雅事,谈论历史便是扫兴的事了?历史之中也有许多趣闻和雅致,也有很多可以借鉴的道理,为何就一定俗不可耐了?——姜公独钓就是俗了?孔墨论鱼就是俗了?晏子二桃杀三士便是俗了?不见得吧。”
王谧起身,激动的道:“此言差矣!评析典故不是俗,以史论史才是俗!古代先贤所作所为,也是有其玄理,也是遵循自然之法的,所谓人法道,道法自然,正是如此。炎明兄就事论事,以人论人,美其名曰借古论今,其实只是流于表面,丝毫没有探究根本!”
王焯听罢心道:“他死脑筋的把老庄哲学认定为根本,其他的就不是根本了,真是可笑!”退一步说道:“稚远兄,依你所见,何为风雅,何为风liu?”
王谧一奇,不知王焯为何调转锋头。他不上王焯的套,说道:“难道炎明兄以为品史论今便是雅了?你可别忘了,方才你已经承认这是俗谈了!”这是辩论时常用的技巧,避其锋芒,将话题拉回,揪住对方小辫子不放。唉,气急败坏呀!
王焯不理他,自说自话:“你所谓的风liu,只是人云亦云而已。真正的风liu,是与时俱进,开阔创新,敢为天下先!何晏率先服五石散,众人望风而景从,这才是风liu;嵇康打铁,别人讥讽嘲笑,他却一笑了之,这才是风liu;桓野王为狂士徽之吹柯亭笛,奏梅花三弄,磊落旷达不着行迹,这才是风liu!……如今我等开创史论之风,独树一帜,有何不可!何必拘泥于玄道之学呢?别人清谈,你也清谈,久而久之,这人一多,只怕风liu雅事也变成随处可见的大俗事了吧。”其实王焯用了何晏的例子,是带了点讽刺意味的,不过王谧听不出来。
陈度和王国宝闻言,皆是抚掌朗声大笑。
王谧心有不甘,道:“炎明兄,你……你有些强词夺理了吧!”
王焯心想:“恐怕你无理可夺吧!”
王谧面色一暗,一咬牙还要反驳,陈度拍了拍他的臂,先说道:“稚远,炎明,你们这场‘清谈’‘俗谈’之辩,很是精彩啊!不过辩难归辩难,情谊归情谊,不必逞一时之气,日后还可再辩嘛。”说着,他示意王谧坐下。
王焯一礼道:“我和稚远兄只是就事论事,辩论是非,并无争执之意,陈君还请放心。稚远兄,我有失言之处,还请勿怪。”
小白脸舒了口气,心情平和了些,对王焯点头示意,不说话。
王焯说道:“三位,你们也都知道了,先父本是苻秦徐州刺史,被苻坚贼子以莫须有的罪名迫害,如今我身在大晋,与苻秦再无半点瓜葛,更可以说是不共戴天了!……而先父尚在时,常督促我读史传,至于老庄著作我所学不多。因此我并不善于清谈,所以真的和稚远兄辩难,我是自愧弗如呀。”
三人知道他这是在表明立场,想排除疑虑。
陈度笑道:“尺有所短,寸有所长,本是如此。炎明,既然你要俗谈,我愿意与你一辩,你意下如何?”
王焯道:“我当然愿意!不如就以陈君为主,而我为客吧。陈君,还请出辩题。”
陈度想了想,一拍桌,眼神凌烈,大声说道:“辩题是,我大晋与苻秦,孰弱孰强?——依我之见,大晋弱而苻秦强!”
“啊!”王谧和王国宝闻言,惊愕失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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