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住处的时候,天已经渐黑,她揣了满怀满袖的草药,老远就看见房门口站了一个人。
走近一看,不是别人,竟然是那个清风。
“见过清风师兄。”她鞠躬齐腰。
清风看了她怀中透出的半枝酒醉花,抬起眼睑仔细将她打量了一番。
“好个剑奴,本事见长,竟然一连气走了两个师兄!”他威尔不怒的一句话,斩金截铁般的字字铮重,砸到地上弹起来的碎片都割得她眼睛直跳。
“你手上,有越古上人的亲笔书信?”
“啊啊,回……回师兄,是。”她进到房中取出那封信来,虔诚的双手呈上。
清风接过书信,展开纤薄的信页,眼珠子正落在“乃为我徒”四个字上,他的脸色就骤然变换了无数种色彩。
他怔了半晌,又将那四个字翻来覆去扫了几次,才绷着已经僵硬的脸将信双手奉上,鞠躬齐腰递到她面前。
呃,这是?
“清风失礼,冒犯了师伯,还请师伯见谅。”
师伯?这个清风大师兄叫她师伯?莫不是疯了?
“咳咳,那个,清风师兄,您还好吧?”她也鞠躬90°,恭恭敬敬接过信来。
看她鞠躬,那清风竟然啪的就跪下了。
她吓傻了。
“尊卑有别,师伯贵为上宾,休要再折杀清风了。”
不就一封信么?难不成看了就会疯掉?
她将那信展开,第一次完完整整将信看了下来。
“越清,持此信件的少年孟祁,乃为我徒,请教以剑术,以使强身,衰年得一徒如此,甚感欣慰,还望掌门师弟多加教辅,图及兄返日,得见成效。师兄越古上。”
呃,原来那老头是这昆仑山掌门的师兄啊。
嗯?原来那老头是这昆仑山掌门的师兄?
他说什么?——“衰年得此徒,甚感欣慰”?
天呐,那个老头竟然这么看得起她?
等等,也就是说,她是这昆仑山掌门的师兄的唯一爱徒?
额,这信怎么没早看呐!在这么个尊卑等级森严分明的地盘儿,让她拥有这么高贵的身份,那老头当真是个好人!
“嘿嘿,清风师兄快请起来吧。”她一边讪笑,一边想,这一次总算轮到她作威作福了。
“师伯唤我清风便可,莫再叫师兄了。”
她回想起这个清风刚才还一副嚣张的模样,这会竟然服服帖帖的作乖乖状,果然有种很满意的心情。
她扶起清风,叫他别那么客气。
他微微鞠躬,却说了一句让她差点崩溃掉的话。
“师伯正式入门之前,暂时由清风辅伴左右,三日后的次试及六日后的终试,还请师伯务必通过,否则,按照本门门规,师伯亦是要下山去的。”
一只乌鸦嘎嘎叫了两声飞过……
“那是自然。”她扯着嘴角干笑道,心里落空巨大——本来以为凭她的辈分,可以在这山上呼风唤雨了,没想到还是要考试,考不过还是要卷铺盖走人。
“那明日辰时,便请师伯到试炼场的沙石地,为次试做准备。”
“好的。”还以为可以不再去那鬼地方了呢,郁闷。
“那清风便不打搅师伯休息了。”清风作揖,旋即离去。
天已经黑了,她推门回到房间,点了桌上的烛台,将满袖满怀的草药都统统塞到床底下去,翻身上chuang。
虽然失落,但想到她的身份毕竟不再是小奴,而且比那坏男人辈分还要高,她还是挺开心的——说不定他这么不爽她的原因,就是因为她是他的师兄,他不服。
嘿嘿,一定要通过考试,等她过了考试,身份确定下来,她一定要好好的折磨折磨一下她亲爱的,漠离小师弟。
奸笑。
……
微风朗月。
洁净无尘的素朴房间,一张老旧的几案旁。
白衣男子正以白色的丝绢,擦拭着几案上木质剑匣里的一柄细剑。
剑身很长,比一般的剑要长出十寸有余。
剑身很细,不过两指不到的乳白色晶体,于微微透明中如一层坚冰,禁锢着内中的一抹红色,那殷红张扬肆虐的呐喊嘶吼,透过缄默冰冷的乳白隐隐传出,一道一道将剑身缠绕,使得靠近的任何都会化为灰烬。
除了这个白衣男子,这世上,没有人有资格靠近那柄剑,将它执掌于手。
或许,除了她?
思绪到这里,就齐齐断开来。
白衣男子将剑收回剑匣中,关上匣盖,双指凌空一划,身后的门便开了。
果不其然,那门开了不久,清风便出现在门口。
“漠离师叔,清风有一事不明。”清风此刻脸上尽是不满,他上山来也已经二十五载,吃尽了旁人无法想象的苦,才成为了清字辈的大师兄,可是那个瘦弱的黄口小儿,竟然才上山几日,便成了他的师伯?
白衣男子一眼便看出他的不平,他淡然道,“何事?”
“……”清风却不知从何开口了,是该说越古上人瞎了眼胡搞,抛开他们这些资质上佳进取心强的后辈不理,竟然收了个体质孱弱娇小瘦弱的小儿做徒弟?
见他半晌不言,白衣男子开口道,“还有两次试炼,且看她造化吧。”
清风一惊,他只字为出口,师叔竟然已经看穿了他的想法?
“师叔又为何要清雨清觉亲自来教导这样一个师伯,如今还要累及我,清风不解。”
“师伯”两个字,他吐得极不情愿,憋屈了一肚子的不满。
白衣男子却仍是淡如凉水的立在那里,仿佛这世间没有任何可以搅扰到他的心。
“她,可塑。”
他只说了三个字,然而这三个字,比什么都更让清风震撼惊叹。
连漠离师叔这样天资过人,高傲自恃的奇才,竟也说她,可塑?
这个小儿,究竟有什么样的才能?
他不再继续这个话题,正欲告辞,才看见白衣飘飘的男子,背心有一点朱红。
“师叔,那伤……”
白衣男子淡漠一笑,“无碍。”
“究竟是谁放的冷箭,竟能伤得了师叔?”
“苏辙。”
苏辙,这个名字,近来已经成了仓国边陲的噩梦。
这个人麾下只三千兵士,然而所到之处,不出三个时辰,城池陷落,城门尽毁,城内守兵伤亡大半,尽数弃械投降。
他背上的伤,便是拜这个人所赐。
而作为补偿,他的长剑,亦深深刺入他的胸膛,只差那么一点点,便可以击破他的心脏。
本来苏辙是必死的,若不是,若不是在白衣男子的剑穿入他胸膛时,他突然说了那两个字的话……
“苏辙?!那个异邦匪徒!难怪暗器伤人。”清风也是听闻过这个人的,他在一夜之间连夺两城,当然是用了极为卑劣的手段——先是在上游饮水中下毒,再乔装为一队商旅入城灭了城上的守军,大开城门迎进他的三千精锐。
这仗,赢得不武,实是让人不齿。
白衣男子的思绪,却好像已经不在此处了,此刻他的眼底空无一物,只剩下墨色的浓黑轻描淡写的兀自清冷。
见他不言,清风便告辞去了。
白衣男子却仿佛不再关注身边的任何,只是立在那里,他的眼,如死灰般静静落在那木质的剑匣上,淡而空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