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清这些头绪的时候,已经到了内室门外,这会院落已经很冷清了,门外只有一个奴婢伺候着,见他们来了,行过礼,便进去通报了。
很快那丫头便出来领着他们进了屋去。
孟祁第一眼看到病床上的爹爹,眼泪已经忍不住要掉下来,那个曾经无比温暖的可以倚靠着的老人,如今奄奄一息的僵卧在冰冷的床案上,面色蜡黄,气喘吁吁,微微呻吟。那是她一度觉得最甜蜜的胸怀,教她如何再倔强下去,只得叫眼泪涌了满面。
她奔过去跪在老人床榻前,握住老人的手,顾不得擦去眼泪,也不知该说什么,只是那样握着他冰凉的手,锥心的疼。
老人却冷冷的将手抽回,声音嘶哑的叹道,“你还来做什么,我只当没你这个女儿。”
“爹爹,不要这样……不要这样……”孟祁止不住的颤抖起来,手脚冰凉。
苏辙立在她身后,扶住她的双肩,怜爱的将她靠在他的身子,轻拍了拍她的后背。
老人还在絮絮叨叨的说着,“你不如去跟那好好的侯爷过好日子,又回来做什么!”越说越激动,老人的喉咙发出尖锐刺耳的咳嗽声,紧接着是厉声喊出的一连几个“滚”字。
孟祁仍旧跪在一旁,试图解释,她并不是爹爹说的那样,她跟那个人,从不曾有过去,也不会有将来。
说这些的时候,她其实已经哭得不成样子,感觉随时都可能昏厥过去,那般的压抑滞留于胸太长太久,却又突如其来爆发得这般的酣畅淋漓,委实让她的身子吃不消。
苏辙只是安静的立在她身后,直到老人嘶喊累了,孟祁也哭得疲了,房间里焦躁的气氛怪异的沉默下来,他才开口道,“孟大人,可容我说几句?”
老人虽病得不轻,却也不至于糊涂,只等他这句话,是时缓然起身来,由孟祁扶了坐正,低声道,“老朽如今也是将要进墓穴之人,说话却顾不得身份礼仪了。论说起来,老朽也曾把殿下您当作亲子般疼爱,殿下……咳咳……倒不必如此见外。”
苏辙却正经的跪下,严辞道,“大人对苏辙的恩情,我愿一分一毫的奉还,只求大人给我这个机会,在您百年之后,将孟祁托与我照顾。婚约之事早已定下,如今只求大人履行诺言,让我与孟祁完婚。”
老人想要的正是他这段话,哪里还有不应下的,当即从袖中取出了一把金匙放到孟祁手心道,“待我死后,用这钥匙开了颐婪别苑里你住过那间房床头的柜子,里面自有我的安排。”他又将苏辙叫道面前,亲自将孟祁的手交到苏辙手中,再一同握了,细细摩挲,如同摩挲着最珍贵的古玩。
“祁儿,日后好好服侍殿下,莫再叫爹爹失望。”
孟祁点头,却已经哽咽得一个字都说不出。
事情都如她料想的那样进行着,只是这感情却出乎意料的汹涌澎湃,难以控制,大概什么都是可以计算,唯独人的情感,是不可计算的吧。
正到这里,门外却传来小桃急促的回禀,“老爷小姐,府外来了好多凶恶的官兵,说是要抄了孟府,拦也拦不住,正往里闯呢。”
老人颓然放开二人的手,缓缓道,“内室的后门直通别苑,他们一时不会查到那里,你们速去吧。”
“爹爹……我不走,我要陪着您!”什么都好,只要能留在爹爹身边照顾他,什么都不重要了。
“傻孩子,我的时候到了,你却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日后,遇事须坚强些。”不等她开口,老人又催促起苏辙来,“殿下还不带她走,再晚可就走不了了。”
“那爹爹同我们一起走。”
“祁儿放心,太子——该改口称皇上了,皇上不敢拿我怎么样,我是先皇旧臣,功勋尚在,他能耐我何?……快走吧,爹爹的遗愿,还待祁儿完成呢。”老人语重心长,孟祁知道爹爹心愿未了,只待她能了却他一生的遗志,终于忍了痛,由苏辙带着从后门去了。
刚出了门去,便听见稀稀落落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有人叫嚣,有人哭喊,整个孟府似乎瞬间成了人间地狱。
二人也不停,正要绕过小花园出府,孟祁却忽然顿住了,喃喃道,“小桃,小桃……。”
说着就要转身往回走,却被苏辙一把拉住,他的眼眸此刻却也严肃起来,在她耳旁厉声道,“她还需你担心?你以为她是什么人?”
孟祁抬头,一脸懵懂,思绪在一瞬间转了几圈,才猛然理解了苏辙的话。
“小桃她……竟然是太子的人?”
“你以为呢?”
“你又如何知道?”孟祁问完这一句,却见苏辙的脸色微微一变,旋即唇边多出一抹生涩的笑容。
“你信不过我?眼下也不是细说这些的时候,先跟我来。”
言罢,他也不待孟祁回答,也不许她反抗他的意思,打横将孟祁抱了起来护在胸前,脚下一掂,便向着小花园后的院墙上飞了过去。
那院墙并不算高,一丈开外而已,翻过去似乎是轻而易举的事,墙那头却并不是什么开阔的地势,而是另一堵墙。
这墙却比刚才那墙还要矮三分,仔细分辨,墙下稀松的黄色泥土外,隐隐露出地道的影子。平常人自不会到这里来,即便是到了这里,也很难发现这样一个地道,但苏辙非但不是平常人,他目光的敏锐程度也绝对超过世上任何一个人。
这样的地道对他来说,再明显不过。
他抱着孟祁,飞身落到墙根下一块突起的石块上,那石块几位平常,一般人根本不可能看出什么蹊跷。但那却果真是一个机关,一踩,便显出了地道的入口。
孟祁看着那地道的门缓缓落下,才知道原来一直以来,自己都是个无比粗心的人,今后要学的,只怕还有很多呢。
地道里面,黑暗一片,孟祁只觉得道路迂回曲折延伸到无限,她几乎都要以为他们永远走不出这片混沌了,耳边只有安静的呼吸声,和苏辙的心跳,均匀有力,让她总回想起某个人的心跳声,也是如此。
迷迷转转,似乎走了很久,才终于在远处看见了一点明亮。
迎着那明亮走去,隔得近了,才发现,那亮光竟然是一盏长明灯。
那里,却已经是这个走道的尽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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