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砚看到三人都不说话,便也沉默下来,良久方开口道:“嗯,所谓未雨绸缪,得提前准备准备。”
杨森一愣:“准备,大人这怎么准备啊?”说着耸了耸肩。
楚砚没有看他,自顾自地说:“这两天加紧春耕,江州在上游,地势高,下游决口了也淹不到,田照屯,粮照种。而后迅速帮周围百姓进行春耕,自己不能乱。”
杨森本以为楚砚要搞什么名堂,一听是这个,便点了点头,没再多嘴。
楚砚接着说:“杨森你私下通知军灶,这两天暗地里制作干粮,保证一旦有命令,全军火速开拔辎重拖后的情况下,三千人五天内不饿肚子。”
张皓不禁道:“大人,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把辎重拖在后面是不是太冒险了?”
楚砚坚定的摇摇头,“救灾如救火,晚了就是收尸。当地衙门也不敢真让我们饿肚子,一旦有变肯定会就近征收民间存粮,但是只怕杯水车薪啊。”
李岩摇头道:“大人,这两年风调雨顺,民间余粮应该不少啊。”
楚砚叹了口气,摆摆手道:“风调雨顺确实,但是平户收粮均会卖掉,如今正是青黄不接之时,百姓手里也是无粮。至于大户人家,因为自白祸后免赋三年,江南米贱,所以早已将粮食倒卖到他道了。就算剩下了,大多都会存着囤积居奇的心思。”
杨森一愣,不敢相信地说:“大人,都什么时候了他们还敢囤积居奇,不想要脑袋了?”
楚砚哈哈大笑,“囤积居奇,有这个能耐的谁没后台,这里面千丝万缕,纠缠繁杂。今天你抓了人,晚上就有人给你递条子。这年头,办大事的哪个没门道?”
杨森让楚砚这话咽得半天吐不出字来,张皓与李岩也看着楚砚不语。
楚砚缓了缓,道:“当然,不是说就没有奉公守法的,只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干粮要备好,五天还太少,每人八天的,五百骑兵全部给我驮干粮。库房里还有不少军粮,随时准备起解押运到灾区,这两天让人好好进库里查查。富贵险中求,要捞这功绩,就得带好网兜,不然自己指不定都栽水里。”
张皓三人连忙称是,目光中都多了份热切。
人命要救,功劳要捞,这是相辅相成的事。一个是路径,一个是结果;一个是行动,一个是动力。
楚砚补充道:“这事一定要秘密进行,不能传出风去,不然我以乱军罪办他。能没有灾最好,但是我们不能抱着个侥幸。当兵的既然把脑袋系在腰带上,就不能靠天吃饭。”
张皓见楚砚这话说得挺重,连忙站起来,拱手领命。
楚砚见事情交代的差不多了,换了笑脸道:“也不用把自己逼得紧张兮兮的,就说是年后例行巡检。真有人问起,就说是我看兄弟们春耕劳累,准备到田里给兄弟们送几回饭!”
张皓见楚砚交代的滴水不漏,暗地里佩服。难怪小小年纪就能身居高位,心思何其细密。
楚砚最后交代道:“这事要能办得漂亮,保证人各官升一级。别的我就不多说了,现在就去吩咐吧。”
往后几天,整个守备司衙门外松内紧。查库房的查库房,做干粮的做干粮,所有留守的军吏杂役都为守备大人田间劳军的命令忙碌起来。
楚砚密令骑兵巡查江堤,监视各地进入江州地界的要道,专等加急传令兵。
屯田大军更加忙碌,因为楚砚加快进度的命令一个个手下快了不少。不少军马也被用来拉犁,保证深耕。不过两天,屯田春耕已完,开始帮助百姓耕田。
刘知府可不知道楚砚的打算,见江州城哨的兵马如此下苦力,只道是自己的一千两银子起的作用,以为楚砚年纪轻轻,心眼实成,连忙又送来五百两,说是看军士们如此辛苦,买些酒水,略表心意。
楚砚也不贪这笔钱,转手让杨森拿着银票置办酒肉送到田间。军士们前几天已经闻到点风声,如今见果然送来酒肉,只道是楚砚爱兵如子,一个个士气更涨。
花小钱,办大事,这是最好的。与眼前的滔天功劳比起来,别说五百两,五千两、五万两都愿意出。
想自己升任一介守备,剿匪、劳军,不贪赃不枉法便已经落下万贯家财。如果能在救灾中捞一点功劳,再向上爬爬,哪里收不回这点投资?
士农工商,再大的豪强地主,再富的商贾员外,一旦与权力脱了钩,那么一切就是泡影,随时都可能幻灭消散。
整日说富贵富贵,却不知没有贵,你怎么大富?富了又怎能长久?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而且既然进了这名利场,你就别妄想脱身。不说京师淮阳中的权贵会不会将对云衣卫的怨恨,分出一份算在自己头上;单说这次剿匪,事实上已经将卫指挥使周南风得罪狠了。
在这个圈子里,你的一举一动都不知道要牵涉多少人,你就是不动都可能碍别人眼。自己不剿匪周南风也不会坐看自己在这个位子稳坐钓鱼台,一定会借机整掉自己,换上他的心腹。自己难道投他麾下与逆党牵连,最后抄家凌迟?笑话!只有往上爬!
当你可以一脚踩死他的时候,他就会绕着你走,甚至巴结你。这就是最根本的法则,弱肉强食。
春耕末尾,已经下起了绵绵春雨,楚砚每日到江堤上巡视一次,只见江水越涨越高,宽阔的江面蒙上婆娑的雨雾,当真是不见边际,唯独滔滔江水,犹自涌动。
渐渐的百姓们也发现不对了,这般水位委实是夏汛时才有的,街坊邻里已经议论纷纷了。每日总有些闲不住的跑到江堤上看上一眼,回去和亲戚朋友唠叨。
但是就这么十来天,虽然春雨时断时续,但是江水已经不再上涨,甚至有点回落。街道上市民的心思这下有些安了,一个个又开始谈论街头巷尾的闲事。
楚砚这时候的心思才真正提了上来,江堤经过长时间江水浸泡,水位下降时江堤中的渗水外涌,才是最容易决口的时候。
二月二十二日清晨,春雷阵阵。阴云笼着苍穹,天地间一片昏昏沉沉。细密的雨丝织成一张巨网,笼得人心低沉郁闷。
楚砚一个人坐在二堂,心中那种难以言喻的感觉今日极为强烈。犹自镇定地看着眼前随手拿起的古卷,等着消息。
远处风雨声中出来一声凄厉的马嘶,而后便是马刺撞击地面石板发出的声音。楚砚放下书,正襟危坐,看着门外,只见一名军士身披蓑衣,从雨中飞奔而来,进了二堂,摧金山倒玉柱地单膝跪地行礼拱手道:“禀报大人,加急传令使已经骑快马赶赴卫司,卑职疾速回报。”
楚砚沉声道:“嗯,你先下去,到帐上支五两银子。”
军士连忙道:“谢大人!”起身退下了。
楚砚连忙唤杂役请来胡远四人,命令立时传下:“胡远即刻召回屯田兵士,在较长集合。杨森迅速去安排干粮事宜。张皓立即去库房下命粮食装车,油布裹好。李岩立即准备全军雨具。”
四人轰然领命,迅速告退。楚砚一个人全副披挂,坐在大堂等待。
半个时辰,卫司衙门传令使风风火火地赶到,一名壮汉高声宣道:“卫司急令:责江州守备楚砚率部于二十六日辰时前奔赴嘉州,协助地方护堤救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