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2】杀鸡儆猴
我本以为负责王城的北军必定是魏军精锐中的精锐,虽不至如周亚夫的细柳营那般时时刻刻枕戈待旦,但至少也应该是戒备森严的吧。然而,令我想不到的是:当我们一行策马来到北军营地时,这营门重地竟无人把守,形容虚设一般。
我隔着木板间隙,向里望去。篝火熊熊,酒香肉香四溢,欢歌笑语时有传出。这哪里是一个军营的模样,分明便是一个晚宴现场。我的脸顿时沉了下来,若是带这样的军队去和晋无衣打战,那么我真的是自寻死路了。
“莫非你们往日都是如此么?”我转头看了看身后魏山阳。
他尴尬地对我笑了笑,没有回答。
我一剑劈倒营门,一夹马腹,率先冲进营地,“进营地!”
马儿进了营地,跑速并未缓下来,我顺势冲到离我最近的篝火旁,又是一剑。这一剑直插入篝火之中,挑的火花四飞。
营地顿时炸了锅,“袭营!”
“袭营!”
“袭营!”
众人顿时从地上一股脑子爬了起来,寻找着不知丢于何处的甲衣和武器。
我伫立马背之上,冷冷看着他们如无头苍蝇般乱飞,心中如坠深渊。也许我筹谋多时,终究会因他们而功亏一篑。
蓦地,破风声突起。
我转头望去,只见一枝利箭自暗处向我袭来。我心中一惊,却想提箭矢去挡,然崔融却率先出剑,利箭被磕飞,倒插在地面上。
那射箭之人显然没有料到自己突施的冷箭竟会落空,只闻“崩崩崩”又是三声弓响,他又向我射出三箭,可我的亲卫已然团团护在我的周边,他区区三箭如何能伤得了我?
我转头往向箭矢源头处望去,只见一头黑影一闪即逝。我不知究竟何人射我,但料想应该是埋伏在营地里的暗哨。也许这一塌糊涂的北军,终究还是那么一两个清醒的可用之人吧。
混乱的场面,让魏山阳实在看不下去,或许此刻连他自己都觉得丢人。他沉默了半晌,终于提声喝道:“北军副将公子源,奉大王令,前来点兵,尔等还不整装上来听命!”他的声音甚是嘹亮,我在他身前,只觉耳间“嗡嗡”直鸣。我想,他这一声吼,大约整个营地都能听见吧。
果不其然,混乱营地顿时归于沉寂。有人不由开头骂道:“他妈的,不是袭营!”
我脸色铁青,把断水重重插回间鞘,高声喝道:“魏闾长听令!”
魏山阳楞了一下,拱手道:“末将在!”
我冷冷道:“击鼓升帐,给你一柱香的时间整军集合。我在校场等你,若有超过一柱香未至者,斩!”我说完,再也不看他一眼,率先策马向校场奔去。
战鼓的声音,擂得震天的响。
我负手站在校台上,看着香火渐渐燃尽。
鼓声这时也停了下来。
魏山阳站在校台下,高声道:“禀将军,北军所有将士已集结完毕,请将军检阅!”
我抬头望向台下,众人整整齐齐地排成十列,虽然衣冠有点不整,但总算有点的军队的模样。我心中默数了下在场人数,大约有上千之众。可是北军号有三千之众,应当绝不止这些。
我面无表情道:“魏闾长,确信所有将士都在此处么?”
魏山阳道:“是!北军三千将士,一千留守王城,一千为左将军调往护驾,剩余一千尽在此地!”
我道:“好……”
然而,我话刚说一半,忽有脚步声起。
我寻声望去,只见一酩酊大醉的汉子,正踉踉跄跄而来。若不是他身穿北军的将服,只怕要被我当成是误闯军营的醉鬼了。
我皱了皱眉头,喝道:“来者何人!”
那人对我咧嘴一笑,睁开昏黄的醉眼看着我,道:“源公子,你莫忘了我不成?我是孟宾于啊。”
我哪里记得谁什么孟宾于,大声喝道:“报军职!”
孟宾于见神色有点不善,顿时陡了激灵,丢掉手中的酒囊,跪地拜道:“禀将军,末将北军三闾闾长孟宾于!”
我道:“好,孟闾长,本将问你何故迟来?”
孟宾于顿时哑口无言。
我冷冷道:“你既无话可说,那本将当你故意为之……”我转头向魏山阳道:“魏闾长,本将入营时说什么?”
魏山阳沉吟一下,大声道:“凡一柱香内未至者,斩!”
我到:“好!你既记得,那还不行刑!”
魏山阳见我说到做到,一时竟犯难起来,向我求情道:“将军……”
我冷冷道:“军令如山,不可更改!若再求情,谓之构军,犯者同斩!”
那孟宾于,此刻方才知道我不是开玩笑,连忙伏地求饶,道:“将军,末将知错,请将军饶恕!”
他“咚咚”地不停磕着响头,额头都冒出了血丝。若是往日,我恐怕便要心软了,但所谓“慈不掌兵,义不掌财”,我既踏上这条路,那就由不得自己心慈手软了。
我冷冷道:“点时不到,违期不至,此谓慢军。孟将军你不必求情,今日你就算把脑袋磕破了,本将也要斩你!”我转头向身后的亲兵喝道:“亲兵何在!将孟宾于拖出去斩了!”
我身后的亲兵轰然应诺,只见两人疾奔出,瞬间将孟宾于按在地下。
孟宾于见我不能通融,顿时“光棍”起来,他甩开那两名按住他的亲兵,站了起来,朝我怒喝道:“公子源你敢!我可知我是谁,我是信陵君君无忌公子的小舅子,你敢杀我!”
我冷笑道:“那又如何?即便信陵君违反军律,我也要斩他,何况是你!”
孟宾于大怒,道:“好!好!你且记住今日的话,你今日若杀了我,来日看你如何向无忌公子交待!”
我冷笑道:“我身负拱卫王城之责,何须向他交待!来人,拖出去斩了!”
孟宾于又道:“慢着,我不服!公子源你口口声声说奉大王令,执掌北军,那么虎符何在?你若无虎符凭何在我北军撒野!”
他这副困兽犹斗的样子,不由让我哈哈大笑起来。我道:“你要看虎符是吧!拿去!”我自胸中掏出魏安釐王刚刚赐下的半边虎符,丢在了他跟前,“你且看清楚,别死不瞑目!”
孟宾于自沙地一把抓起虎符。当他倒转过来,看清文字时,脸色顿时惨白如死灰。
我喝道:“拖出去斩了!”
一声凄厉的惨叫声,在黑夜里响彻不去;那飞溅而起的嫣红血液,竟染红了半根旗柱。乱世杀人,盛世行猎,即便是我也逃离不了这个怪诞的圈子。
我朗声道:“将头颅悬于旗顶,示众三日!若有敢再犯,视若此人,定斩不饶!”
营地中顿时噤若寒蝉,人人皆面有菜色,自顾而危。也许,他们心中害怕我下一个就会拿他们开刀。
我扫了他们一眼,又道:“刚才谁在暗处向我突施冷箭?”
众人面面相觑,事实上,方才现场一团慌乱,谁还顾得了这些。
正自一轮纷纷之时,忽有一名少年自人群中跻身而出,在我跟前单膝,道:“是我!将军要杀便杀,我没什么话好说!”
我抬头看了眼那少年,只见约摸十六、七岁的样子。虽然身材有点削瘦,他骨子里却透着股赳赳英气。
我笑道:“你是何人?”
那少年道:“末将北军三闾什长,陆希声!被将军斩杀的孟闾长正是我的上司!”
我笑道:“好一个大音希声!自今日起,你便是三闾闾长,陆将军!”
陆希声顿时楞在当场,也许他是想不通适才自己刚刚向我突施冷箭,此刻我又为何连升他两级。
我挥了挥让他退下,大声道:“军中文书何在?”
“卑职在此!”人群中挤出一名瘦弱的中年人。
我道:“备好刀笔,本将有军法宣布,你且记下。来日若有人敢名知故犯,一律军法从事!”
那中年人搬来一方案子,拿起刀笔。他就这么跪坐在地下,道:“将军且说,卑职现在就记!”
我把赫赫闻名于中华军事史的《十七禁律五十四斩》在脑中过了一遍,开口道:
“闻鼓不进,闻金不止,旗举不起,旗按不伏,此谓悖军,犯者斩之。”
“呼名不应,点时不到,违期不至,动改师律,此谓慢军,犯者斩之。”
“夜传刁斗,怠而不报,更筹违慢,声号不明,此谓懈军,犯者斩之。”
“多出怨言,怒其主将,不听约束,更教难制,此谓构军,犯者斩之。”
“扬声笑语,蔑视禁约,驰突军门,此谓轻军,犯者斩之。”
“所用兵器,弓弩绝弦,箭无羽镞,剑戟不利,旗帜凋弊,此谓欺军,犯者斩之。”
“谣言诡语,捏造鬼神,假托梦寐,大肆邪说,蛊惑军士,此谓淫军,犯者斩之。”
“好舌利齿,妄为是非,调拨军士,令其不和,此谓谤军,犯者斩之。”
“所到之地,凌虐其民,如有逼**女,此谓奸军,犯者斩之。”
“窃人财物,以为己利,夺人首级,以为己功,此谓盗军,犯者斩之。”
“军民聚众议事,私进帐下,探听军机,此谓探军,犯者斩之。”
“或闻所谋,及闻号令,漏泄於外,使敌人知之,此谓背军,犯者斩之。”
“调用之际,结舌不应,低眉俯首,面有难色,此谓狠军,犯者斩之。”
“出越行伍,搀前越后,言语喧哗,不遵禁训,此谓乱军,犯者斩之。”
“托伤作病,以避征伐,捏伤假死,因而逃避,此谓诈军,犯者斩之。”
“主掌钱粮,给赏之时阿私所亲,使士卒结怨,此谓弊军,犯者斩之。”
“观寇不审,探贼不详,到不言到,多则言少,少则言多,此谓误军,犯者斩之。”
这十七条禁律虽然只有区区五百余字,然而却足够把人问斩五十四次,众人听得尽皆冷汗直冒,连军中文书握笔刻字之时,也不由手臂直抖个不停。
我抬眼看了他们一眼,道:“自今日起这《十七禁律五十四斩》便是我北军铁律,谁若敢犯,定斩不饶!你们可听清否?”
众人有气无力道:“禀将军,清楚了!”
我道:“本将听不见!”
众人见我脸色铁青,忙放开喉咙大声吼道:“清楚了,将军!”
一时之间,声音竟响彻天地,久久徘徊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