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4】大梦初醒
“公子,请更衣!”
娇柔似水的声音,隔着如纱的布帘,自耳畔响起。
我在木桶之中,睁开了双眼。
头枕着木桶边缘,仰头看着屋顶的雕花横梁,横梁上雕的是一朵朵细碎的木槿花。在烟雾缭乱中,花朵更显逼真袅娜……
“新的一天又要开始了!”我心中叹道。
被热水浸透的古铜色皮肤不觉已经绯红一片,万千毛孔张了开来,让我身心顿感轻松。此时,窗外已经日上三竿,而这,不过是我的早浴。
事实上,我并没有洁癖,非要一日数澡不可,但我喜欢洗澡之后所弥留的片刻清醒。因为,唯有这样才能让我感觉到,自己并非处于“梦境”,而是真实存在于这个只属于历史的时代——战国。
是的,在虎符合拢刹那之间,我来到了战火纷飞的东周,事情离奇地如同一场捉摸不透的“梦”。以致于身处梦中的我吗,至今都还没弄清楚自己是谁,或者肚兜和Bra哪个更好解开。
回想往事,历历在目。我不知道自己是否后悔过。但是,有时我会想,如果那夜我不去秦陵,也许我最后会和杨沛沛在一起,然后生一堆小孩,带着他们踏遍960万平方公里祖国河山,感受探秘带累刺激。
当然,有时我还会揣测,时空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在这个四纬的空间里,是否存在一个变量,让人可以在过去、现在、未来来回的穿梭。如果有,那到底在哪里?是潜伏于人的意识里,还是潜伏在某种媒介中,比如虎符……
但,事实上,醒来之后,我就发现虎符消失不见了,就连“断水”也不见踪影。以至于我心中猜想也只能变成悬念,无从去考证。至于杨沛沛是否如同我一般,流落在这个历史时空里,我不敢确定,但我希望如此。哪怕只有一线的可能,我也盼望着有重逢的一天……
“嗯,你把衣服放下,我自己换上。”我轻轻在水桶中应了一声,向布帘外的侍女飞烟道。
飞烟应了声,悄悄退去。事实上,换作平常,她必定会诚惶诚恐,以为我对她不满,以至于不让她服侍,但历经了这数日的接触,她大约摸透了我的脾气,所以也就不在害怕了。
轻盈的脚步声渐渐消失不见,我从木桶中站了起来。
漂浮在水面上的花瓣,贴得上下身都是。我一阵苦笑,把一片片花瓣摘了下来,事实上我并不喜欢这么矫揉造作,这样会让我感觉自己很不男人。但是身处于这么王侯之家,我不得不强迫自己去适应,那些着实让人头疼的“奢侈习惯”——例如,起床的时候,美女为你更衣;洗澡的时候,美女为你搓背;嘘嘘的时候,美女为你端夜壶……仿佛自己便是个生活不能自理的残废。
我非常讨厌这种感觉,但是,如果我太独立自主了,那么显然会在这个尊卑分明的社会里,显得另类而扎眼。
匆匆用抹布身体擦拭干净,我披上长袍,套上类似长裙的“裤子”,披头散发往厅中走去。至于内裤,想都不用想,没有!也许,这是让我唯一不能适应的地方吧,因为……实在太他妈清爽了!
飞烟早已在镜台前等我,拿在桃木梳子。
“父相,有什么吩咐?”我在铜镜前跪坐下来,随口向飞烟问道。镜中的脸蛋,与前世一模一样,只是下额留着短短的胡须,让我平添了一丝刚猛的男子气概。
飞烟轻柔梳理着我的披肩长发,脆声道:“禀公子,相爷未曾有什么吩咐,只是让公子好好将养身体……”
“哦!”我漫不经心道。
“扑哧!”然而,飞烟见我在镜中不住端详自己脸孔,不禁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事实上,她还只是十五六岁小丫头,天真浪漫、并无机心,见我对人平和,也就没有规矩的放肆起来,换做年纪稍大的女侍,怕也不敢造次。
我尴尬地笑了笑,道:“快把发髻盘好吧,我要出去走走。”一直闷在府中数日,我突然有点迫不及待地想要去看看外面的世界——这到底是一场人为导演的古装剧,虚假地如同《卡门》,还是一个真实存在的世界。
“那要备车吗?”听我要外出,飞烟问道。
我摇了摇头,道:“不必了,还是步行吧。我只想透口气,舒展一下筋骨。”
飞烟笑了笑,用发笄麻利地在我头顶盘出一个古怪的发髻,然后拿起案上华丽的冠帽,就要往我头上戴。我见状,急忙摆手制止了她,头上覆满长发,本就让我很不适应,再加戴这么一顶冠帽,实在是无法忍受。
“今日就不必戴冠了吧,拿布巾扎住了即可,我不想太招摇了。”我道。
飞烟顿了顿,为难道:“公子,这恐怕不合礼数。贵贱有别,公子是我大魏王族子嗣,岂能与市人相类?”
她虽说的委婉,但考古专业出身的我自然明白冠、巾有别。在这个等级森严的时代,贵族加冠,而庶人只能用巾了,这明载于《周礼》之中,丝毫不能逾越。我笑了笑,道:“这是强者为尊的时代,礼、乐早已崩坏,你何必如此在意。”
飞烟疑惑地眨了眨清澈的眼睛,也不知道有没有听懂,我叹道:“就这一次吧,倘若父相怪罪下来,我一肩承担就是了。”
飞烟见我如此说法,也就不在坚持,只是取了一方黑巾为我扎住头发。又取出环佩为我佩戴了起来,几尽繁琐,待诸事完毕,已耗费不少时间。
我摇头苦笑,倘若这是一个真实的战国,那么秦国统一天下也是意料中的事情了。当东方六国在礼乐之乐中,渐渐腐化的时候,西方秦国早已厉兵秣马,枕戈待旦,奋数世之余烈,以气吞天下……但,这与我何干?
经飞烟这么一打扮,镜中的我浑然一个浊世佳公子,这倒是让我未曾料到。又对着铜镜子转了数圈,直到确认镜中之人确实是自己,我才露出满意的傻笑。
飞烟见状,不由掩嘴轻笑。或许我这样傻呵呵的公子,更让她觉得亲切吧。她道:“公子请先用膳!”说着便要把地上的食盒,摆到案上。
我道:“不必了,我们这就出去吧,今日便在街上吃了。”沉吟了一下,又吩咐她道:“我们从小门走,不必惊动府中的诸人。”
飞烟迟疑了一下,小心问道:“我也去么,公子?”虽说是询问,但脸上分明是期待的表情,我想这偌大的相府恐怕也把这小丫头闷坏了吧。
我哈哈一笑:“自然如此!”其实,若不带她,我心中还真有点害怕自己要迷失在这么一个陌生的城市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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甫入街道,煊赫的大梁城,便让我一阵窒息。
我没有料到,这传唱数千年的古城,竟繁华如斯——大路通天,林荫夹道。民居、店铺,隐在于树后,街中车马川流不息。人声鼎沸之中,叫卖声,谈笑声不绝于耳。我想即便21世纪的繁华都市,也不外如此吧!
我兴趣盎然地街中漫步着。也许是职业病,这古色古香城市里的所有一切,几乎都让我爱不释手,恨不能一一记录下来,留着当史料。虽然这种想法很无厘头,但我想若是的杨沛沛到了此处,恐怕是比我还要癫狂吧……
一想杨沛沛,我心中不由有是一痛,也不知她现在是死是活?因为在虎符绽放出光芒,那一刻开始,我就失去知觉……。有的人就是这样,当身边的时候你不懂珍惜,等失去后你才觉得牵肠挂肚、如万箭穿心一般难受。
想到此处,我本来高涨的情绪瞬间降了下来,连周边的精致也顿时入不眼帘,只是默默地往前走。跟在身后的飞烟,毕竟年幼,倒不曾发现我的变化,依旧东张西顾,神情之中难掩兴奋。我心中不由叹了口气,心想:“若是我也能简单如她,恐怕也不会有这么多的烦恼吧。”
“飞烟,你今年多大了?”我随口问道。
飞烟楞了下,脸上一红,道:“十六!”
我不知她为何要脸红,也许她是误解我了吧,纵然战国贵族皆有让侍女侍寝的“优良传统”,而且飞烟的姿色也是百中无一,但我也只把当做妹妹看待。
我点了点头,又道:“那你是怎么进相府的?”
飞烟小声道“是相爷买回的……”说着,脸上竟有点悲戚,也许是想起某些往事吧。
我见她一副不欲多说的样子,也不想再问下去。
事实上,在这个纵横交错的大变革时代,几乎所有的人都无法决定自己的未来,上至帝王将相,下至的贩夫走卒。帝王一夜之间可变亡国之君,庶人一夜之间,可变亡国之民。恰如这煊赫、繁华一时的大梁城,谁会料到,在不久的将来,它就会经历一场灭顶之灾,从而消失于历史的长河中……
“公子小心!”我正胡思乱想着,身后的飞烟忽然惊呼起来。
只见一辆驷匹马车,自长街的另一头风驰电掣而来,惊得路人四散。我急忙拉住飞烟躲到一旁,皱着眉头看着它嚣张地远远而去。
飞烟看着马车远远消失不见,小声提醒道:“是信陵君的车驾!”
“信陵君?”我心中一惊,怪不得这般气派,只是他这般匆忙,到底是为什么?
说起来,如果按我现在的身份,这名传千古的信陵君,还是我的族叔呢。一想到自己的身份,我心中又是一阵苦笑,我还真不知道自己是该笑还是该哭?
我的“父亲”魏齐,是魏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权相,显赫一时,我自然也跟着沾光。但,如果现实真如太史公的《史记》所载,那么“父亲”大人最后就免不得要失势身死。据《史记》七十列传的《范睢蔡泽列传》记载:不久之后,魏齐将在秦相范雎的“复仇之箭”下,仓皇逃窜于东方六国,最后走投无路,自刎身死。
我不知道这一天将在什么时候来临,更不知道作为他“儿子”的我是否也要去承担这样的后果?
当然,那些东西对我现在而言,显得有点遥远。因为,目前至关重要的事情是,我确实不是魏齐的儿子,万一哪天他发现我是冒名者,那又当如何呢?虽然我并不想冒充,但我也没有勇气去承认。
我心事重重地带着飞烟在街中乱走着,忍耐很久,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飞烟,你说,万一我不是你们的公子呢?”也许,我现在所能倾诉的对象也只有她吧。
飞烟楞了一下,咯咯笑了起来,道:“公子,这怎么可能呢?你不会是我们公子,莫非还会是其他人么?”
我心中一阵苦笑,尴尬地挠了挠头,道:“不会,自然不会……其实……其实,我是想问,你们是在哪里发现我的?”事实上,自我恢复意识之后,便一直呆在相府之中,对于昏迷时候的事情,确实一概不知,是以才有这么一问。
见飞烟还是一脸迷茫,我又补充道:“我是说,在我昏迷的时候?”
飞烟笑道:“自然是在相府啰!自公子身体抱恙之后,今日还是第一出府哩!”
我顿时愕然无言以对,这TMD算是灵魂附体么?但,谁可料到千年之前,竟还有个长得与我一般无二的人物。
不期然间,我又想起秦陵中那具将军俑头,心中竟一片森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