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句话,祝雪峰总算听明白了朝廷上的争斗是什么意思了,这中书侍郎廖先冠明显是孙正朋那个派系的人,去年要了很多银子去修水坝,结果今年还是大旱,还得找国库要钱,饶桐焦就不满意了,怀疑官员从中贪污,所以水坝没能起到缓解旱灾的作用,但是因为牵扯到孙正朋,不好明说,只得旁敲侧击。
饶桐焦看了坐在左边最上首不发一言的孙正朋一眼,开口道:“臣凭公心而问,替皇上而问,没有要让谁来顶罪的意思。”
靖元看着孙正朋道:“孙爱卿,你觉得呢?”
孙正朋这才不紧不慢的起身奏道:“皇上,老臣觉得饶大人说的不无道理。”
饶桐焦一愣,他万万没有想到孙正朋居然会赞成他的观点,连廖先冠也傻住了。
靖元的眼皮微微一动,没有说话。
孙正朋继续道:“但是老臣认为,现在百姓流离失所,很多已经性命垂危,争论蓄水坝有没有作用,作用有多大是本末倒置,为今最紧急的事是解决取水问题。刚才廖大人也已经说到了,除了挖井,找不到其他的办法,这些州都是山高路远,运水既不能满足需要,支出也太过大了,有瘟疫也是迫不得已的,总好过活活渴死。老百姓也会怪怨朝廷没有帮他们。叫各地多运点解瘟疫的药草过去就是了,真要死了人,朝廷有个交代,百姓不乱起来就可以了。自古天灾哪有不死人的呢?”
高啊,果然是混熟了朝廷的高招啊!祝雪峰不禁在心里暗自赞叹道。
本来饶桐焦的用意是引出那一千万两银子的流向问题好进一步发挥,可是孙正朋狡猾的用了“避实就虚”的一招,把问题的中心重新拉回到水源的寻找上面,并且进一步堵死了饶桐焦的后路,间接的帮助了廖先冠。
果然,廖先冠立刻喜笑颜开,奏道:“臣以为孙仆射所说甚是,请皇上尽快下旨。”
饶桐焦则愣在当场,他并没有想到孙正朋会如此巧妙的避过这个难得提出的问题,这次旱灾一过去,恐怕那些有问题的官员就更难查了。
靖元点点头道:“那就这样下旨吧,中书省回去拟了旨意给朕看过就可下发。”
饶桐焦只好悻悻的坐了回去,周围的官员都不理他。
祝雪峰看着饶桐焦,心里有点同情,就自己目前来看,朝中除了饶桐焦和他之外,几乎都是孙正朋的人,孤掌难鸣,饶桐焦仅凭一身热血,是根本没法在朝局决策中取得胜利的。
但让他最难捉摸的人是靖元皇帝,按照他的理解,靖元把他擢升到朝局里面,不仅仅是因为喜欢他的才华,更重要的,是避免朝局里清一色的孙系人马局面,而饶桐焦数次顶撞靖元皇帝都不怪罪他的原因也正在于此。
历史上没有一个皇帝会喜欢手下的臣子可以一手遮天。
但是靖元皇帝一如既往的倚重着孙正朋,几乎完全言听计从,对他扶植派系几乎不闻不问,丝毫没有打压的苗头。
如果他完全信任孙正朋,为什么还要起用自己和饶桐焦来打破孙系垄断朝局的局面?
但如果他想破了孙正朋的派系,为什么还对他尊崇有加,不停的驳回饶桐焦的建议?
自己和饶桐焦在皇帝的棋盘上到底扮演着什么角色,祝雪峰一直都没看清楚。
所以他聪明的选择了在今天的议事中一言不发。
在朝廷上,最可怕的人永远不是那些功高重臣、阴险谋师,而是高高坐在上首,头垂金珠冠,更多时候面无表情,笑不代表开心,怒不代表讨厌的皇帝。
冗长的早朝议事终于结束了,随着太监宣布的一声退朝祝雪峰全身都轻松了。
他急急忙忙的走出殿门,想回去赶紧补个觉。
一个蓝色衣服的小太监把他拦住了,低头垂眉的笑道:“祝大人留步,皇上有旨意,让你陪着去西花园赏鱼。”
“啊?!”祝雪峰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
小太监已经侧身让出了一条路:“祝大人请随我来吧。”
圣旨不可违,祝雪峰再不愿意,也只好跟着那小太监在宫里七拐八拐的来到一条超手游廊上,顺着游廊过去,尽头是一座雅致的小亭子,象征皇权的曲柄黑色伞就侍立在亭子外面,显然靖元皇帝已经在里面就坐了。
祝雪峰低头走了过去,跪下道:“臣祝雪峰恭请圣安。”
“朕安。”头上传来了靖元温和的声音:“不必多礼,起来坐吧。”
祝雪峰道:“是。”这才抬头,看见亭子里一早摆好了一张荷叶半开蛙鸣几,靖元换回了家常的黑锦绣云袍坐在上首,左手边摆了一个坐垫,上面没有茶,反而有两个小碟子,里面盛满了一些玉米碎。
祝雪峰实在不太愿意跟皇帝坐那么近,可是周围没有别的坐垫了,只好在那仅有的坐垫上坐了下来,笑道:“皇上今天好雅兴,臣真是天大的光彩了。”
靖元微微一笑,道:“今天上朝如何?当时官员多,朕也没单独问你。”
此刻的靖元态度亲切的象失散多年重聚的兄长,让祝雪峰有点心惊肉跳:“还……还好,臣没上过朝,所以听着官员们奏事,学了不少。”
“嗯。”靖元没再说话,转而用手拿起一个碟子,把玉米碎在自己的手心里再细细的捏碎,抛洒到旁边的湖里,惹来游鱼纷纷而来。
原来那玉米碎是喂鱼的,祝雪峰暗自忖道。
“你对今天的事怎么看?”靖元安静的喂了一会鱼,突然问道。
“嗯……”祝雪峰反应过来靖元可能是问自己对今天廖先冠和饶桐焦争论的态度,心想如果回答不知道或者其实都有道理可能会遭皇帝白眼,但是也不能公然反对准备下的圣旨,只好圆滑的道:“其实臣认为,调查蓄水坝是否起了作用和挖掘水井可以同时进行,并不冲突,只是后果不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