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巩讲解了这么长的时间,已是口干舌燥,正要就此下了法坛,然后速速离开此地,这时就见到堂上一个老妪模样的信徒走上前来,来到法坛下,对着他虔诚的施了一礼,然后从怀中掏出一串铜钱,扔在了法坛边上的施舍池内。
有了一个开头,其他的香客信徒也都纷纷效法,上前去解囊布施,或多或少,有一两个铜钱的,也有小串大串铜钱的,积少成多,很快的施舍池内,就已经堆满了大堆的铜钱。
见到此状,林巩先是愕然,随即转而暗自大喜,没想到自己一次辩白身份的讲法,还能给自己带来这么多的铜钱进账,也不亏自己刚才讲得口干舌燥一番。
“叮——”
这时只见又一个信徒走上前来,向施舍池内抛下布施。林巩在法坛上听得这声音有异,不禁转头看去,这一看之下,就吃了一惊,这个信徒礽下的,不是什么铜钱,而是一大块银灿灿的银元宝!
这一大块银元宝足有十两重,按时下的市价,足可供一户普通人家舒舒服服的过上一年了,这人一出手就是十两纹银,可说是大手笔了。
林巩心中动容,抬头朝眼前布施之人看去,这一看之下,又不禁呆了一呆。
只见眼前这人,身披一袭高领黑氅,外面系一玄色披风,头上戴一顶黑色斗篷,隐住容貌。只从其披风内隐约可见的修长婀娜,曼妙有致的身段以及从对面传来的淡淡清香,让林巩猜测,对方是一名年轻女子。
“阿弥陀佛,多谢女施主施舍,只不过女施主的施舍太过贵重了。”
一怔之后,林巩立刻恍过神来,不敢怠慢,从法坛上站起身来,朝着对方起手一礼,以平和的语调说道。
“以高僧刚才的讲法,这点布施银子足以当得的,高僧不必在意。”这玄衣神秘人淡然说道,声音清脆如黄莺出谷,果然是一年轻女子无疑。
不知为何,除了感受到对方的那一番神秘外,林巩还能觉察到从对方身上隐然透出的一股肃杀之气,这让他感到惊疑不已,因此也不想跟对方多谈,于是又行了一个佛门礼,称谢道:“阿弥陀佛,那就多谢女施主馈赠,贫僧愧受了。”
神秘年轻女子并没有立刻离开,斗篷内秀眸一转,又道:“小女子冒昧有一个请求,不知高僧能应允否?”
林巩本就要转身走回法坛坐下,听了她这话,不由停住步子又转过身来,起手一礼,顺着她的话意问道:“不知是何请求,女施主请先讲来?”
神秘年轻女子清声道:“高僧佛法高妙精深,小女子聆听之后,既感且佩,想起家母也素来是一个喜佛敬佛之人,若是能听得高僧的现身讲法,必然会欢喜的很。因此小女子想请得高僧大驾,前去给家母讲法,不知高僧可应允否?”
原来是这样的事!林巩想了想,又起手一礼,问道:“阿弥陀佛,女施主过奖了。不知令堂现在何处?”说着心道:若是这人家中离得这里不远,去走上一趟也无妨,这女子出手大方,家中定是豪富之家,走这一趟,必然布施更丰,自己又何乐不为呢。
那神秘年轻女子听了,倒现出几丝迟疑,道:“不瞒高僧,家母现在西凉。”
西凉?林巩听得不禁一怔,暗道西凉离这里,怕不有万里之遥吧,这山高路远的,怎么去?这女子莫不是在戏耍自己吧!
那神秘年轻女子想是也知道自己的这番请求有悖情理之处,忙又解释道:“只要高僧肯答应小女子的这个请求,小女子定会妥善安排,一路雇佣车马护送高僧前去,定不让高僧有旅途劳顿颠簸之苦,而且事后定会奉上丰厚礼银,不知高僧意下如何?”
林巩很干脆的摇了摇头,他现在可没什么兴趣去什么西凉,虽然想到一路之上有香车美人相伴,事后还有丰厚的礼银,也算一件乐事,但他还是很快就否决了这件事。
这神秘年轻女子面纱底下的相貌不知如何,若是个天姿国色的美女也罢,但也可能是丑女一个,那自己跟去,岂不是亏大了。几天前的遭遇也让他暗自心凛:现在还是干自己的大事要紧,不可多生事端。另外他隐隐感觉到这神秘女子身上所带的一种肃杀之气,让他也情愿避之三舍,不愿多接近。
定下心来的林巩高宣了一声佛号,断然道:“阿弥陀佛,贫僧正欲往南方传法,无暇前往西凉,所以要让女施主失望了。”
听了林巩的决定之后,神秘女子果然十分失望,但也没有再多做纠缠,朝林巩深施了一礼,致歉道:“是小女子冒昧了,打扰高僧了。”说着便退了下去,隐入人群中消失不见。
林巩也不想再在这里多待下去了,当即就向寺里主持慧能提出告辞。可是现在慧能认定眼前这人是一位佛法精通的高僧,又怎肯让他轻易离去,开始苦心挽留起来。
可林巩又怎么敢在这清风寺多待,凭着他半桶水的佛法理论,暂时的蒙混唬弄一下这些僧人信徒尚可,但若真要在这里长久待下去,日子久了,非露馅不可,所以他是要非走不可的。
见到他去意已绝,慧能也没有办法,只是感到非常的可惜,若是林巩能留下来,自己的主持位置也不是不可以相让的,奈何对方却毫不动心,一心一意要去南方传法,这份行事胸襟,果然是高僧风范啊。
当下慧能便唤过寺僧,取来一套佛门锦襕袈裟和衣钵锡杖等出行日用之物,赠给林巩,最后又取来一盘盘缠,送给林巩,这些林巩都没有推辞,一一收下。白送的为何不要,特别是那一盘盘缠,竟然有五十两银子之多,让林巩喜出望外,暗叹这清风寺果然财大气粗,出手阔绰。
慧能等清风寺僧人一直把林巩送出寺院山门之外,想到林巩执意要走,去南方传法,慧能心中既是感动,又是佩服,这时便又唤住了林巩,道:“高僧且慢走!”
林巩正要迈步离去,听了慧能叫唤,只得又停住步子,转过身来,对慧能一礼道:“阿弥陀佛,主持可还有什么吩咐?”心中暗道:难道他还有什么东西要送我不成?
慧能瞥了一眼随侍在身边的一个年纪尚轻,十四,五岁的沙弥小童,向他招了招手,道:“清风,你过来,你且随悟空高僧下山,往南方去吧。”
又转而对林巩道:“高僧此番南下,路途遥远,颠沛流离,十分的辛苦,这个沙弥小童,高僧就留在身边,当个使唤童子吧。”
林巩见了,对于慧能的一片盛情,心中倒是十分感动,但他自家知自家事,自己只是一个冒牌僧人而已,收些礼物盘缠无妨,真要带了这个沙弥小童走了,岂不是拐卖僧人之罪,这事是不能做的。
“主持大人的好意,贫僧心领了。贫僧一路南下,路途艰辛遥远,寺中小童恐怕吃不得这份苦,还是让他留在寺中才是。”林巩推辞道。
慧能听了,淡淡一笑,道:“正是知道高僧一路旅途艰辛劳顿,老衲这才要这沙弥小童随侍在侧,也好照料高僧一二。高僧不必担心,这沙弥小童自幼随我,其心性毅力我知之甚详,这点苦头还是吃得的,高僧带他在身边,必可方便许多,就请不要推辞了。清风,还不快快过去拜见高僧!”
那法号清风的沙弥小童闻声,快步走到林巩身边,伏下身去,施了一个跪拜大礼,口中道:“清风拜见高僧,肯请高僧收留!”
林巩忙把这沙弥小童扶起,心中苦笑不得,看来这沙弥童子还推却不了。当下脸色一正,对这童子说道:“清风,我一路南下,不但旅途艰辛遥远,而且还会有许多凶险波折,或有性命之危,你可要想清楚了,你当真愿意随我南下么,我看你还是好好的待在寺中为妙!”
刚才林巩在法堂讲法的时候,这清风也在一旁旁听,对林巩一身高深的佛法也是佩服的五体投地,慧能让他随侍在高僧身边,前往南方传法,他也是心甘情愿,一万个乐意的,如今听到林巩此问,当即坚定的点了点头,道:“这些清风都不怕,无论前途有多艰辛险阻,清风都真心愿意追随高僧,弘扬我佛佛法,矢志不渝!”
见了此状,林巩暗叹了一声,心道可怜的孩子,你又哪里知道,你要跟随的人,哪里是什么高僧,连僧人都不是!
“好吧,你既然有此志向,我也不能拒绝了你,你就跟随我吧。”
见推拒不得,无奈之下,林巩也只有暂时答应了下来,但心中已经打定主意,等日后寻了一个由头,把这个沙弥小童支走就是。
当下林巩又重新向慧能等人告辞,带着沙弥小童清风和陈虎等人下山而去,慧能等人一直送出山门外数百米,这才折转而回。
下了山,林巩几人径直回到了车队营地。这一趟清风寺之行,林巩还是收获很大的,不仅高僧的身份更加稳固,还得了一套高僧衣钵行头,荷包也大大的鼓了起来,跟几天前衣食无着,流离道边,几至死去的惨状,不可同日而语。
而在任城县城中县衙,任城令毛玠听得下人来报,青州前章丘令陈端来访,便知道是旧时同学来了,高兴的出衙迎接,在衙门外见到陈端,两人互相抱臂寒暄问候了几句,然后一起进入县衙的客厅叙谈。
两人在厅中分宾主落座,立刻有侍女端茶上来。毛玠轻咽了几口茶水,然后就微微一笑,朝着陈端道:“安平兄为何今日有闲暇到此,倒让小弟喜出望外!”
陈端听了,长叹了一声,道:“不瞒孝先兄,我陈端如今到此,也是迫不得已啊。”
说着便把当今青州泰山寇如何猖獗,乡民如何饱受其苦,迟早要受其戕害,又因豫章太守华歆有书信前来,因此便决定举族南迁,到江南避祸的事情,原原本本的跟他叙说了一遍。
毛玠听了,一时坐在那里,却是沉吟不语。
陈端见了,心中就有些奇怪,出声问道:“孝先怎么不说话了,可是有什么事情么?”
毛玠伸手抚了抚颔下短须,微微摇头,道:“安平兄原来是举族要到江南避祸,这本倒也没什么,不过小弟听说,南方那边,如今也不太平啊。”
听了此言,陈端心中一惊,忙又问道:“孝先此话怎讲?”
毛玠咽了一口茶,缓缓的说了起来,道:“不瞒安平兄,如今江东孙策崛起,已经扫平了吴郡,会稽,丹阳三郡,而且其志不小,乃一时豪雄,吞了这三郡定然还不满足,我看那庐江郡和豫章郡迟早也是他的口中之物,所以……”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瞥了对面的陈端一眼,大有深意的道:“所以如今豫章太守华子鱼也是自身难保,安平兄此刻举家前往投靠,并不是什么上上之策啊!”
陈端听得一呆,毛玠的话让他大是震动,他想不到事情会变得如此糟糕,豫章郡那边的情况也不妙了。
毛玠扫了他一眼,又连连摇头,叹道:“而且我听说过了泗水之后,这丰,沛一带,以至下蔡,汝阴一带,道路不靖,盗贼四起,一路之上,颇不安全啊!”
陈端听了,脸色更是变得煞白起来,怔在那里,一时说不出话来。
过了良久,他才望向毛玠,见对方好整以暇的坐在那里,神色泰然,心中一动,就求告道:“那依孝先看来,愚兄该怎么办,如今北海那边的田地产业,族中都已经变卖干净,而且盗贼愈加肆虐,这回去是不可想了,现在南下又无路,这该如何是好?还望孝先一定教我!”
毛玠坐在那里神色不动,这时便淡淡一笑,道:“安平兄莫急,其实在眼前,安平兄就有一条极好的去路!”
陈端听得神色一喜,忙问道:“是什么去路,还请孝先快快教我!”
毛玠也没再卖什么关子,微微一笑,道:“不瞒安平兄,我奉兖州牧曹公之命,兼任典农校尉,在此处屯田。自从黄巾贼战乱之后,这四境之地,民众流离奔散,良田抛荒无数,正急需大量耕作人口。若是安平兄一族能在此地安顿下来,毛玠可保证,唾手可得良田万亩。如此一来,安平兄一族既能在此安定下来,又可免去南下奔波劳苦,何乐而不为呢?”
毛玠说完,目光扫向对方,却见到对方并没有流露出自己意料中的欣喜之色,仍是坐在那里沉吟不语,似是有什么顾忌。
陈端现在正是在思索毛玠这话的可靠性。毛玠说,只要他族中在此安居下来,唾手可得良田万亩,对于这一点,他倒没有怎么怀疑,他相信毛玠在这一点上不会欺骗自己,现在境内缺的是人口,而不是田地,无数的田地都成了无主之地,等着人去种呢。
他现在怀疑的是,到了这任城郡地界,真的能如这毛玠所说,就可以安定下来了吗?
如今北边泰山寇作乱,朝廷束手无策,说不定迟早战火会绵延到这兖州境内。这兖州牧曹操,虽然听说是一个大有作为的人,前两年还把皇帝迎到许都,声势大盛,可是这兖州四处是敌,北有袁绍,南有袁术,西有宛城张绣作乱,东有世之猛将吕布虎视眈眈,这兖州可是四战之地啊,自己全族人留在这里,值得么?别到时刚在这里安顿下来,便又遭到兵火浩劫,断送了全族人的性命!
陈端在这里思前想后,终觉得留在这里不妥,北方已成是非之地,还是前往南方安全。虽然从毛玠口中听说如今豫章郡也不安全,但他陈氏一族也并不一定非得要去豫章郡啊,他起码知道,如今江南刘表的荆州,还是十分安定的,至不济自己举族前往荆州,应该是不差的了。
而且现在他隐隐怀疑,这毛玠刚才所说的那一番话,恐怕有恐吓夸张的成分在内,真正的用意,无非就是想把他陈氏一族留在这里,帮他们屯田了。
想到这里,他心中更加笃定,对刚才毛玠所说的,这一路南下,道路不靖,盗贼四起的话,也就抛在了脑后,一心打定主意,要继续带领全族南下。
陈端的表情神色变化,一旁的毛玠尽都看在眼里,此刻见他要说话,便摆手止住了他,笑道:“这是一件大事,安平兄也不必急着就下决定。安平兄举族南下,一路跋山涉水,旅途劳顿,到了任城,也该好好歇息休整几天了,等歇息几天后,到时安平兄再把你的决定告诉我不迟。”
陈端本主意已决,在这任城他也不会多待,最多休整歇息个一两天,补充一些必要的粮草货物,车队就要继续南下。不过他想到自己等人待在任城的这一两天,也有需要对方帮忙的地方,此刻倒不用急着把自己的决定告诉对方,免得对方面子上也不好看。
想到这里,陈端便也没再说出自己车队仍将继续南下的决定,而是扯开话题,跟毛玠开始天南海北的闲聊起来,直到被毛玠留在官所用了晚饭之后,才告辞出城回了营地。
回来之后,他就向车队宣布,车队明日再休整一日,第三天就要继续启程赶路,他已经决定不顾毛玠的劝告和建议,继续带领车队南下了。
这样车队在任城又休整了一天,在城中采购了一批粮草货物之后,又拔营启程,绕过任城,向南而行,在日落黄昏时分,到了泗水边扎营歇宿。
第二天一早,车队渡过了泗水,继续南下。林巩当然也随行在车队之中,而此刻他心中显得急切起来,因为他在任城的时候,就已经打听到,前面再有两百多里的地方,就是沛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