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活腻了。”哑然,低沉,杀气四溢。
伴随着这个冷漠无常的声音落地,长剑猛地切进了宇文介的血脉,鲜血泉涌而出。
“……你玩真的?”宇文介一惊之下,这才闪电般抬起右手,倏然扣住了对方手中银亮的剑身,不早不迟,及时扳住了那柄——差一分就要切断自己咽喉的冷剑,眼底的神色变幻莫测。
由于用力过猛,长剑猛地割破肌肤,鲜血从宇文介手心流淌了出来。
“金徽英,以前我睡女人,你可从来不管的!”带了丝嘲讽的笑意,他这么说,同样咄咄逼人。
以前,不但不管,还有一起逛窑子睡女人的时候吧。可是眼前这个人,忽然之间为了一个女人,露出这般阴沉可怕的神色,仿佛要用那种冠绝一切的杀招将他打入地府,冷绝到让人心胆俱寒的地步……这样的他,还是那个无情无意的浪荡子吗?
感觉到那柄剑的停顿,宇文介唇角那个冷嘲的弧度愈加明显了,“什么时候,你变得这么正儿八经了,嗯?”
“话说回来,你的动作还是这么快,一点都不像是被人穿了一剑的样子,看来昨儿个晚上,仙乐门下那个刺客用的劲道还不够,没能给你多穿出几个窟窿来,使得你现在还有那个闲工夫英雄救美……”
“……闭嘴。”握剑的手指苍白有力,方才不慎牵动了身上的伤口,他胸前的衣衫已被鲜血染红,更兼肺腑间剧痛无比,使得他浑身都微微颤抖起来。
他闭了闭眼,倒吸了一口气,由于情绪过激,冷汗粘着鲜血,竟然早已湿透了重衣。
一道汗水顺着他的额角滑了下来,划过冷峻的眼角眉梢,沿着刀削般锋利的轮廓,在下巴尖处滴落下来。
假如,假如那个开始,最初不是那样设定的,如今的他,不会如斯痛苦。
一旦安静下来,就迫不及待地想要寻求解脱,乃至自厌自弃,不羁红尘。
就在两人僵持的时候,帐外忽然有人通报:“一宫主,太子殿下有请。”
“知道了,就来。”宇文介随口应了一声,然后不动声色地撇开对方的剑,冲他无奈地耸了耸肩,露出一个玩世不恭的笑靥,“你杀不了我。普天下除了太子,还没人敢这么做。”
当然,也不一定有人做得到。
宇文介整了整自己的衣服,离开的时候,伸手抚着自己脖颈上生疼的伤口,蓦然回头,似笑非笑道:“金徽英,别以为我怕你小子,总有一天我要跟你好好干一架,让你知道我这一宫之主不是白当的。”
“随你。”他站在原地,眼睛里仿佛没有聚焦,一片散漫的黑色,神色还是这么苍白。
***
“这是十香软筋散的解药。”犹豫了许久,金徽英终是开口,努力把自己的语气控制在漠然与平淡之间,“你要是信得过我,就服了它。”
湘纪本来正环抱双膝,坐在床上瑟瑟发抖,这时忽然醒过神来,抬起头来一看,顿时忍不住惊呼出口:“是你?!”
随即问道:“你怎么会有这种药?”话刚出口忽然想到,是了,只怕以前也用来坑了不少姑娘吧?一念及此,她不由得微微冷笑。
明明知道对方在笑什么,他好像不计较,横竖在这个人心里,自己已经是一副龌龊不堪的样子了,再去多加解释,又有何意义?
好在她还是接了过去,一口服下,微微咳嗽之余,霍然发现自己身上的衣服有好几处口子,尽管她拼死拼命遮住了,还是能够看到里面鲜艳的内衬,怪不得刚才看到金徽英的目光有点躲躲闪闪。
莫名的尴尬,使得湘纪的脸,一瞬间红得不像样子。
“你先等着。”他说了一句,转身走了出去。
稍顷之后,也不知道他从哪儿弄到一套女装,同样的素白底子,做工十分精细讲究,料子同样用的是最好的青州丝绸,肩上忍冬绕肩,兰草缀面,看上去清雅至极而又不失气度。
“哪儿来的?”按理说军营里都是男人,怎么可能轻而易举就找到合适的女装呢?湘纪一时好奇,接过之际,不禁随口问了句。
“九宫主的。”
这九宫主是谁,他不复多言,湘纪暗揣是个女人,自顾自绕过屏风,转进内室更换行装。
一切打理妥帖之后,湘纪正欲出门,拂帘的手指忽然顿了一顿。
因为,就在这一刹那,她不经意间一瞥,看到那个在自己心里有着淫邪形象的男子,彼时正端坐在案旁,一个人静静地喝着茶。
如此年轻美好的脸孔,专注于一件事上,似乎没有其他多余的感情,他的神情十分恬淡。由于失血过多而变得雪一般的容色,真的干净得像个孩子。
这种画面,让她的心里莫名地感动。
如果,如果这个人不做出那些伤害他兄长的事,她真的没理由恨他。
“今天的事,”走到他的面前,她非常诚恳地说了一句,“我要谢谢你。”
他握着茶盏的手,明显僵了下来,随即淡淡道:“没什么,举手之劳而已。”言罢起身,“此地不宜久留,我送你出去吧。”
“我想,”她没有动身的意思,语气冷静,却莫名执着,“带一个人一起走。”
在他顿住脚步的时候,听到那个女子一如既往低柔的声音,却是在为别的男人请求开释:“你曾经答应过我一件事,那么我现在求你,让我实现它。”
“我知道烟师兄在你们手里,请让我带他走吧。”
“王妃,”他转过身来,英俊的脸上带着奇异的笑意,“你觉得,这件事我能做主吗?”
“你能,”事到如今,她顾不了那么许多,目光静冽,看着他衣前大团的血迹,字字珠玑道,“我知道,他是为了行刺你而被抓获,所以,现在只要你想放他一条生路,那么就一定能够做到。”
“好吧。”他忽然叹了口气,颇为无奈地道,“欠人的债,总是要还的……不过,还请记住,从今往后别再让我见到他,否则我见他一次杀他一次!”
说到后来那一句话,却是杀气凛冽的。
***
夜色如铁,唐城的废旧衙门后院,一件阴沉的牢房里,单调的水滴声从墙上流淌下来,如同梦魇。金徽英陪同湘纪一同去的牢房,他吩咐狱卒开了牢门,陪同湘纪走了进去。
不出所料,那个黑衣刺客果然是烟水寒,彼时完全失尽了一个绝代剑客的风范,正蓬头散发、气息奄奄地躺在肮脏的地板上。
听到乍然响起的开门声,这个几乎神智溃散之人,忽然好像受到了某种刺激,登时一个猛子从地上跃起,径直掐住了湘纪的脖子,发出了如斯怒吼:“你这个该死的叛徒!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为公子报仇!……”
听得“为公子报仇”几个字,湘纪眼眶一热,泪水夺眶而出。可是,被对方死死扼住,她竟然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几近窒息。
“疯子。”冷冷一言掷地,金徽英已经毫不留情地出手,一记手刀砍在烟水寒后颈上,他整个人顿时瘫倒在地,再度昏死过去。
看到烟水寒这个样子,湘纪用一只手拼命捂住自己的嘴,这才没让自己哭出声来。
“你没事吧?”他在一边淡淡地问。
不料,这一句话却仿佛打开了一个怨恨的闸门,湘纪蓦然抬起头来,看着他冷厉地大声道:“我有没有事,你还用问吗?我还以为你自己心里应该很清楚的!我夫君凶多吉少,他手下的弟兄死的死,伤的伤,投降的投降,背叛的背叛……可是我,到现在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发生,真的好没用啊……”
“背叛?”他的神色一滞,低低开口,“指的是我吗?”
“不是你还有谁?!”她毫不留情地揭露道,“太子诛王,你倒向他一边,拔除自己大哥在赵南王埋下的势力,再扶住一个反对他的傀儡出来,就此竖起反旗……竭泽一战,你打头阵当先锋,杀了多少自己的兄弟,这不是背叛是什么?说起来,你真不愧是当今太子的得力助手,在此期间,究竟还做了多少好事,用得着我一一说出来吗?!”
被她这一番话震住了,他默然良久,神色越来越苍白,到最后几近透明。
蓦然之间,他哈哈大笑起来,这阵笑不可遏止,直笑到胸前创口崩开,鲜血狂涌,他猛地呕出一口血来。
“王妃,”他一手指着这个女子,一手擦掉自己嘴角边的血迹,眸光亮如妖鬼,冷厉地一字一句,“你对我的成见太深了。问问你的心,在你眼中看来,我哥有相信过我吗?每个人都有自己要走的路,这是你曾经说过的话,那么你现在,又凭什么来指责我?我选择这条路,也只不过是想把自己的人生变得更好些罢了。”
停了一拍,他的语气变得更加凌厉如刀,几乎要切伤人的心肺,“你知道我在他的光环下,过的是一种什么样的日子吗?——你不知道!所以,说什么背叛,他从来就没有相信过我,根本就谈不上什么背叛!”
“唯有被自己最信任的人反咬一口,才称得上是……真正的背叛。”言及此处,他的语气低落下来,神色平静,可是却有些隐痛的味道。
震惊于这一番话,她怔在原地,讷然良久,忽然有些心灰意冷地道:“或许,你说的有一定道理,这是你自己的人生,我的确不该多加指责。”顿了顿,“你走吧,我怕烟师兄醒来之后,见到你又会失态。”
看到对方没有动身的意思,她有些惊愕,抬头看了对方一眼,低头不复再言。
那一刻,她看到他的目光,竟然复杂得让人不敢直视。这样深沉的表情,她只在金靖夕的面上看过。
于是,叹一口气,将一颗雪青色的续命丸喂到烟水寒口中,暂时封住对方的血脉,这才俯身扶起他,以肩相撑,一路相持,踉踉跄跄向外走去。
“你要去哪里?”看到她那般窘态,他终归不忍,于是又道,“我帮你送他,免得他半路又要掐你。”语气还是那般淡然。
“不用了,”她毫不犹豫地拒绝了,“这是我自己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