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西山之际,湘纪这才赶到第十座营垒,因其建在绿洲与沙地的交界地带,所以给人的感觉十分奇特,仿佛是一株从沙地里延伸出来的荆棘,不断向着另一方沃土发展。
庭院窄窄的小径上,铺有一层薄薄的细沙,踩上去静寂无声,周围墙根处种植着一些不知名的奇花异草,空气中散发着缕缕清香。
“湘妹?”神医连殇刚煎好药出来,一转头在庭院里看到湘纪,大惊失色道,“手怎么搞的?如何受了伤?”
“没事。”湘纪一手按着左臂上流血的伤口,面色苍白寂寥,语气却只淡淡道,“本想到监牢一探,谁料半路碰到鬼渊盟的人,那些人合起伙来要杀我,还好有人帮忙……那个蒙面大侠真厉害,一刀一个,这才被我成功走脱了。”
宇文介潇洒地一甩头:没有我的暗中保护,就凭你那三脚猫的功夫,哼哼哼……扭头,对着宁歌尘的方向飙泪狂嚎:为什么……为什么你要我保护的是这个人?!为什么不早点提前告诉我?!搞得人家手忙脚乱的,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我差点就对她第二次发情花针了……你这不是明摆着在挑战我的忍耐极限吗?!
顿了一顿,湘纪继续发表感慨:“想不到鬼渊盟的势力如此可怕,竟然早已渗透到此处,如今整个西海,到处都是他们的明岗暗哨,真是让人寸步难行。”
雪国皇宫中,云帝端木凌一手抚额:师妹,都怪我以前把你保护得太好了,以至于你到现在才知道,鬼渊盟很厉害的事实……
诸葛打着把五彩缤纷的孔雀毛扇华丽丽地飘过来:我早就提醒过你,说什么也得让她好好历练一下,你不听,现在才知道后悔,未免太迟了吧?
七伤在旁默哀了一个时辰之后:外面好像在下雪吧,小次你打扇子,不冷么?冷了你自己也就算了,别冷了天地间的花花草草……
诸葛:都是爹生娘养的,都是肉体凡胎,人心都是肉长的……岂有不冷之理?不过……(犹抱琵琶半遮面)你们不觉得,我这样子很有三国时期某个著名死人的风范么?
七伤咔嚓一声全体冰冻了:的确,还是浓缩型,精华版的……
注:当世七伤人物为:凤冰起,夏一痕,花易冷,孟奇缘,云飞扬,划沐兰,谭叮咚。
特别申明:诸葛次不在其中,他是个声名赫赫的军师,可别小看这家伙,两军对敌之际,小次其人,压根就是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千军万马与之对面相逢,人仰马翻的必定都是别人。
曾几何时,他不费一招一式,单枪匹马冲上阵来,把敌军麾下打头阵的五位先锋骂得狗血淋头体无完肤,最终成功使其当众口吐白沫横刀自刎……如此辉煌战绩,害得端木还没正式开战,就只能非常没成就感地凯旋而归……
连殇见她有身形不稳之态,赶忙上前扶住了,叹气道:“别看战局已经稳定了,可局势却大不如前,鬼渊盟的人无孔不入,谁知道又有什么阴谋诡计,湘妹以后还是要小心为是。”
两人进屋自不必说。
湘纪在椅子上坐下了,一手扶着自己的额头,只觉头痛得厉害。
连殇从药箱里找出药水绷带,用剪子小心地裁开她的袖衫,赫然看到那般恐怖的伤势,不禁凛然问道:“可是遇到地煞了?”
湘纪随意地嗯了一声,神情十分疲惫,似乎不愿多言。
“……这是?”连殇的目光不经意间落到对方臂上,忽然看到一圈浅浅的铭文印记,似乎是硬器解下后留下的压痕,她的神色陡然复杂起来,上药的手陡然顿在空中。
“怎么了?”湘纪扭头一看,脸色愈加白了白,惊惶道,“奇怪,臂镯什么时候丢了?”那个臂镯,是戴妃娘娘留给她的唯一遗物,她一向很看重,从来没有解离过,怎么会突然失踪呢?
“丢了好,丢了好啊……”连殇忽然喃喃叹道。
“此话怎讲?”湘纪不仅解其意。
连殇本来正在替她包扎伤口的,这时忽然抬起头来,很认真地扫了她一眼,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湘纪道:“连姐姐,有什么还请直言不讳。”
连殇默想了一会儿,忽然问道:“你可知此镯用处?”
“知道啊。”湘纪露出了一个感怀往事的笑容,喃喃道,“我四岁那年,进卅古塔之前,母妃担心我在此期间遭到邪物侵害,故此特意打造了一个镯子于我,以冰玉为材,外覆精美莲花纹路,内刻上古辟邪铭文,说是会保佑我一辈子的……”
“保佑?”连殇冷冷一笑,“不害你已经不错了!”
湘纪听出了她语气中的不同寻常处,恹恹的神色忽然振作起来,静待下文。
到了这种地步,连殇不说都不行了,只得幽幽一叹道:“这是避子镯啊……”
“什、什么避子镯?”湘纪浑身一震,惊骇莫名地抬起眼来。
连殇解释:“此物在身,等于是给自己下了一个咒术,与服用无花果之类的东西无异,对一个女人而言,一辈子都不可能怀上孩子,还好你已经把它给丢了……”
“不可能,我娘怎么会……”湘纪的手攥着袍袖,用力到指骨几近发青,嘴上还是死不承认。
“我没骗你,冰之玉镯留在你臂上的压痕,已经说明了一切,那的确是一个避子之咒。”连殇作为一个神医,自是不可能连这点皮毛都弄错,因而她的神色,没有半分开玩笑的意思。
湘纪听到这里,彻底瘫在了座位上。
怪不得……怪不得,她出嫁这么久了,竟然没一点消息,之前太妃嘴上不说,暗地里却为此干着急了不少,担心她身子太虚,海参燕窝从没断过,还时不时给她送来一些珍稀昂贵的补品。
被婆婆这么“照顾”,湘纪自是赧颜无比,心中过意不去之余,也悄悄埋怨过自己肚子不争气,可这种事,真是急也急不来的。
好在太妃不是不讲理之人,自己夫君又是百般疼爱,从未说过什么伤人损人的话,她这才稍稍安下心来。孰料至今,事情竟是这样,不是自己身体的原因,而是因了那个被她视若珍宝的冰之玉镯!
“别哭啊,你现在还年轻得很,以后还是有很多机会的。”连殇看她已经热泪长流,暗怪自己多嘴说差了,一面出言好生安慰。
“不是这样的……属于我跟他共同的时间,本就少得可怜,在此期间,我一直想要一个孩子,好歹让他开心一下,可是,我死也想不到……”抽抽噎噎地说着,她忽然哭得像个孩子。
***
好不容易从避子镯的打击中休整过来,湘纪忽然想起一事,立即抹掉泪痕,振作起自己的精神来,然后由连殇领着,去厢房看望烟水寒的伤势。
只是,烟水寒仍旧处于昏迷不醒中,万事不知,失尽血色的绝美容颜,苍白得跟一张白纸一样。
“连姐姐,”湘纪望着榻上之人,微微担忧道,“烟师兄怎么还不醒,他没事了吧?”
“按理说,伤势已无大碍。”连殇想起什么,不禁皱眉道,“只是,他的脑部受过重创,一时之间可能缓不过来,昨儿个整晚上都在说胡话……老实说,什么时候醒来,这还得看天意,旁人就算再着急,也是于事无补。”
湘纪其实很想问问烟水寒,有关竭泽大战的情况,有关金靖夕的下落,可是听连殇这么一说,她知道,这一切暂时是不可能了。
“不过,还请放心,我一定会尽全力医好他的。”连殇深深望着榻上的那个男子,忽然出神地说了一句,唇角带着一缕淡淡的微笑。
“真好。”湘纪抬起眼来,飞快地看了连殇一眼,只是会意地笑了一笑,终究没有再多说什么。
就在这时,忽听见廊下几个清脆童稚的声音在热烈欢呼,一面大嚷着:“师父师父!不得了啦!你快出来!快出来看看呀!”
连殇好歹也是个神医,名气虽比不上前任药王师尊,在这西海地界也算得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门下收徒自然不少。
不过按她个人的规矩,只收年逾五岁、不过十二岁的小娃儿,不止要长得让她看着顺眼舒服,还需脑瓜子天资聪颖,让她不费心力一点就通。
不过她后来总算明白过来,这越是有点小聪明的小屁孩,就越是难对付,成天跟她抬杠叫板之余,还把她府中上下闹了个鸡犬不宁,就连她这师父,都没少被他们捉弄。
不过话说回来,因了这群鬼灵精怪,连殇大感头痛之余,也的确给自己的生活增添了不少趣味。
比如此刻,不知那些小家伙又要想出什么鬼点子来戏弄人,连殇出门察看之际,不由摆出师父的威严怒斥道:“客人在此,如何吵吵嚷嚷的!究竟怎么回事?!”
“师父!下雪喽下雪喽!好大的雪啊!”孩子们高兴得不得了,在院子里上蹿下跳,欢呼雀跃不已。
“天、天哪!”连殇走到门口之际,整个人已经呆若木鸡。
竟然……竟然真的下雪了。在这千年不见雨雪的沙海深处,在这滴水贵于油的干涸地带,居然破天荒下起了鹅毛大雪。
彼时正当夜幕降临,只是尚未散尽的霞光云气,一缕缕倒悬漂浮在苍穹之上。
天际忽然现出一线奇异的墨黑,仿佛有一位仙子正在不断纺织,织出来的白布又被一片片裁烂,撕碎,当空撒了下来!
漫天满地,都是这样白茫茫的雪花,落地之际,在烈焰如焚的沙地上,竟然毫无融化的痕迹;凛冽的风一吹,雪花又被重新卷上了天空,随之带起一股股青烟般的黄沙,仿佛前赴后继的鸟雀扑向天宫,刹那间遮天蔽日。
“这是……”湘纪刚巧走到廊下,伸手接起一片,陡然惊觉,落在自己手心的,根本不是什么雪花,而是一片洁白如亮羽的东西!
自然,不可能是真正的羽毛,就算把全天下的鸟羽都拔光了,也不可能凑出这么多羽毛来。只是……从何处涌现这么多奇奇怪怪的东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好!”湘纪脑海中陡然闪过一个念头,由于惊惧过度,她的神色陡然苍白至极。
“危险!快回来!”这时连殇也反应过来,眼见对方一头冲进了雪幕中,禁不住在她身后惊骇莫名地大喊起来。
“放心。”湘纪头也不回地答了一句,整个人身影一晃,转瞬间就消失在万顷白浪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