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渊盟中一群白衣人围上了宁歌尘,一律煞气森然。
“朕闻雪皇端木凌死前,曾一举挫败二十六名神煞者,而盟中神煞者一共五十二名,剩下的只怕都在这儿了吧?”顿了顿,宁歌尘露出睥睨天下的冷笑,“你们觉得,朕比端木凌,又如何?”
话未落音,人猛地抢步而出,光影一折,轩辕剑当即贯穿距离他最近的一名神煞者胸肺,鲜血拖出,颊上带上一丝血迹,宁歌尘微微翘起嘴角,那个笑容邪恶而又残暴。
其余神煞者无不心神俱凛,方才这个男人迅如鬼魅的一击,就连轻功跟灵力均至巅峰的神煞者,竟然完全不容反抗的余地,就这样看着自己胸腔内温热的血流出来。
那名神煞者死都不肯相信,自己就这么轻易地挂了。
昔日端木凌在雪国的神庙广场,逆天而行的血祭诛神之举,已经给整个鬼渊盟不可想象的压力,损失的二十六名神煞者无不代表着盟中至高无上的权威,盟主大为震怒,在端木凌逝世之后,正欲亲率大军彻底消灭雪国,铲除他的心腹大患,孰料战乱顷刻便已全面爆发,东襄九国为争夺雪国这块肉骨头,相互打得不可开交,后被金曌渔翁得利,几乎是不费一兵一卒,一番威逼利诱,使得雪国从内而外瓦解开来,新任雪皇在金曌铁蹄的威慑力量下,几乎是不假思索地交出了自己的传国玉玺,枉费了端木凌辛苦十数载打下的江山,便这样莫名其妙地易主,泱泱大国,从此沦为金曌附庸。
只是祸兮福所倚,雪国子民在暗地里谩骂诅咒着竭泽大帝宁歌尘的同时,殊不知,正是这位铁血帝王,保护了他们举国上下的安危,若是鬼渊盟大举进攻,不止雪国军民终将血流成河,就连东襄九国,只怕都是没有一人能够逃出那个人的魔爪。
竭泽大帝要的只是天下的臣服,鬼渊盟主却是要天下人的命。
他保住了雪国的百年基业,那些人却仍旧对他恨之入骨,只不过这些对他而言,真的好似浮云一般,他真正在乎的,又岂是那些不相干的流言蜚语?
“彻帝,你且看看,这满堂神佛,岂是你一人解决得了的?”为首的神煞者许颐道,“倒不如化干戈为玉帛,归还我主领土,从此井水不犯河水,你看如何?”
“笑话。”宁歌尘道,“这个天下,都是老子的,皇位上可从来没有什么鬼渊盟主!”
“休要欺人太甚!”许颐猛地拔高音调,面色铁青道,“我等好言相劝,想不到你竟是冥顽不灵,那就来试试看吧!你彻帝孤身一人,能否在这个栀原郡翻过这片天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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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族圣姑的马车位于重兵守护之下,这是鬼渊盟人誓死保卫的中心,魏烟雨端坐车内,每一分每一秒都过得如坐针毡,忽然之间,她撩开垂帘,用颤抖的语气对一边的侍从道:“彻帝怎么样了?他还没死吧?”
那人恭敬答道:“回圣姑,神煞者已殒十五人,不过彻帝只怕也好受不到哪里去,他再怎么本事通天,怎么说也是一个风水系天才,栀原郡的五行属火,对他而言太不利了,当下已然力战而竭……除此之外,还有焚山之国的数万精兵在此,今日,他是插翅难飞。”
“啪”地一声轻响,晶莹亮彩的指甲折断在窗棂木中,用力之大,竟使得十指鲜血渗出而不自知。魏烟雨面色雪白,忽然抬手道:“不,传令下去,让许颐他们给我住手!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擅作主张伤他性命!”看到侍从狐疑不解的目光,她又委婉解释道:“我今在此,真正的目的不是杀他,而是逼他悬崖勒马,就此罢兵。”
青衣侍从正欲传话,忽然又有一名在阵外观望风向的侍从跑来道:“禀告圣姑,湘妃露面了!”
魏烟雨一听这个魔咒般的名字,当即从马车内一掠而出,长长地裙裾下摆拂过底下士兵的脸颊,在一众惊艳的目光中,翩若惊鸿地落到了战阵的最险峻地带,她望着万军之中,始终如一并肩作战的帝妃二人,他二人血染华衣,彼此对视的目光中,竟然包含着看穿的笑意。
若是生不逢时,便在血与火的炼狱中,寻求最后一丝解脱吧。
“歌尘,在过去的十三年里,我从来没有哪一刻像今天这般,希望你永不要败。”倚背而立,羽湘纪眉心的钗痕映衬着羡月剑的冷光,给人一种遗世独立的清冷感。她笑,语气里却是丝丝缕缕的忧虑:“你还坚持得住吗?据我所知,不出一时三刻,祭司大人势必前来救驾,你答应我,在此之前不要有事好吗?”
宁歌尘俨然已经到了身体的极限,连回答她的力气都没有了,握剑的手指鲜血淋漓,他忽然扳过她的肩,当着三军之面在她唇上狠狠一吻,抬头之际眼底露出无畏无葸的笑意:“死则死矣!死前还有爱妃相伴,朕不枉此生!”
站在三军之外的魏烟雨见状,只觉浑身如浸冰水,蓦然大笑起来,笑够之后,华袖抬起,指着陷入重重包围的两人,以一种异乎寻常地狠戾道:“传我诏令,将此二人就地诛杀,尔后碎尸万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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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退再退,几乎是到了一条巷道的死角,羽湘纪一路护着他,身上已是伤痕累累,脚下士兵的尸体更是在两人犹如困兽之斗的狂暴斩杀下,堆积如山。
宁歌尘靠在墙上,俨然已经精疲力竭,在这个纵横凌乱的战场上,他从来没有感到如今这般乏力,那是从骨髓里渗出的疲累,奋战至今,仿佛连灵魂里的最后一丝力量都已榨得干干净净。
他该记得,即便已经脱离星象轨迹的流程,他的这具躯体,却始终是一个凡人,伤了会流血,痛了会流泪,尽管不会容颜老去,但到了一定的极限时,同样会衰败死亡。
就比如五年前,羽湘纪生下了本朝的皇太子,彻帝亲为赐名云折,只可惜那个孩子命运不济,出生不久后,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病,几近奄奄一息,羽湘纪痛不欲生之余,不惜自毁一半生命,在沧溟的指引下动用了上古咒术,这才保住了云折的性命。
只不过从此以后,她羽湘纪犯了大忌,将跟所有人一样生老病死,容颜瞬间老去十岁,生命更是缩短一半,更是终生将背负起莫名的血咒。当初她做这一切,都是统统瞒着彻帝的,他将兵在外,正好给了她一个天赐的好时机。
“羽湘纪,莫非你不愿跟朕一道永生么?”当他得知这个消息之后,甚至来不及更换身上的戎甲,便前往她的长生宫,染血的佩剑压在她的琴弦之上,低低喝问。
“一生太长,已是寂寞难耐。”她不动声色地拂开他的利剑,继续弹奏那一首久违的梦三生,一弦一柱,心静如水,“永生啊,这种状态……只怕是神也会畏惧吧?”
他怔怔而立,眼底怒意凝聚,然而终究没有发作出来。
她抬头,淡淡而问:“而且,云折是我们俩的孩子,难道你不希望他一辈子活得好好的吗?”
自那之后,云折被沧溟女祭带去了大胤雪山,女祭言十五年间再也不会过问世事,直到云折长大的那一天。云折,连同当初在雪山被素湮救起的那个婴儿——中楚王的庶子金泉胤,后改名泉恪,自此同出一个师门,二十五年之后,于穆帝末年,此二人就金曌皇位展开了殊死争斗。当然,这就是另一个故事了。
当此末日洪荒之际,宁歌尘抬眼望着不远处,魏烟雨一袭如天际流星般的华衣,带了些许寂寥道:“朕原本指望她是个例外,想不到终是到了如今这种地步。”
他仅存的灵力所剩无几,结界一旦破损,势必箭如雨下,届时便是真的死无葬身之地,一念及此,宁歌尘握剑的手指微微一动,眼底逐渐凝聚出一种骇人的凌厉来。
“魏烟雨。”吐出这个名字的刹那,他的语气死神般森冷,“你既无义,休怪朕无情!”一道白光斩下,所至冰冻千尺,三丈之内竟然无人能够动弹半分,借助灵力衰竭前的这一刻爆发,宁歌尘闪电般掠出,几在眨眼间落到了魏烟雨面前,她犹自怔怔,他冰冷的刀锋已经直落颈前,魏烟雨死都不敢相信,这个她为之付出了一切的男人,临到头来竟然真的狠心对她下手,将她就此斩杀在这个名不见经传的栀原郡。
美人螓首,血淌一地,双眼犹自怔忪,鬼渊盟人发出了痛彻心扉的怒吼声:“圣姑!”铿锵的响声中,刀兵雪亮,已经齐刷刷刺向他背后空门,宁歌尘闪身一避,犹是不及,肋下身中两剑,斜封一剑,将偷袭之人击杀之后,他却是举起魏烟雨的头颅,震慑人心道:“圣姑已死,你等卒子还不弃械投降,待朕援兵一到,今日谁也休想走出这个镇子半步!”
那一刻,他再不是魏烟雨口中那个牵扯不清的歌尘,而是在战场上九死一生的竭泽大帝,方才那一击破釜沉舟,不成功则成仁。
仿佛为了印证彻帝所言,大片大片铁蹄之声由远而近,宛如撕裂长空的重交响乐,祭司大人的兵马正在火速逼近。
“撤兵!”神煞者的首领许颐见状,当即面色大寒,下令之余回首望了望魏烟雨尸身所在的方向,深深地俯首一躬:“圣姑,他日卷土重来,许颐必为您报此大仇!”
“歌尘……”悬在半空的那颗人头,绝美而血色褪尽,嘴唇一翕一合,吐出破碎无声的一句话,“你赢了。”
“我知道。”他将自己的额贴在她的额上,声音嘶哑,浑身浴血,双肩剧烈颤抖。
一旁伫立危垣一侧,亲眼见证金曌史上谓之为栀原剧变的羽湘纪,此时此刻跟彻帝一样,眼底焕发出了末世的哀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