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焚山之国清冷的街道上,两个人影正踏着深雪前行,其中一人道:“阿飞,你跟了倾天这么些日子,可曾知道他的由来?”
阿飞皱眉想了想道:“我在盟中的时候,常听一些老族长碎言碎语,得知盟主虽然看上去年纪轻轻,实际上却已经活了几千几万年了,而且他本人兼任盟中第一神煞者天衡,据说那才是他真正的名字,他原是天尊钧临的座下弟子,当年钧临将他从魔族虎口下救出,觉得他颇具慧根,就收为徒弟,只是钧临不知,自己救回来的其实也是一个魔族之人。”
顿了顿,微微侧头道:“我不知道说这些你能不能听懂一二,他们魔族之人,也分为好几种,比如传说中的魔王岚镜,便是属于真正的纯血种,而魔族还有不少没落的王公贵族,天衡他们这一族,便是属于其中没落的一支吧。他的母亲是一个青族人,身世不佳,导致他这个混血的皇族血裔在族内一直得不到承认,不过好在他的兄长岚镜不是那种势力小人,从来对他照顾有加。”
“后来岚镜殒于归墟焚山,还死得这么惨,天衡一直暗暗发誓要为兄复仇,于是自导自演了一出苦肉计,变作了个凡人小子,在天尊钧临下访民情之时,故意让一群魔族的散兵游勇追杀于己,当时且已身负重伤,钧临第一眼看他时,便惊觉有几分眼熟,这也难怪,同出一脉,自是与岚镜有几分相似。”
“只是此人心机深沉,为了不暴露自己的魔族身份,不惜将属于魔族且是皇族的那一根肋骨剔除,钧临竟未能将他一眼看穿,不止出手救了他,而且将其收为入室弟子,也许是想到岚镜一事心中有愧,天尊对他超乎寻常地好,甚至不惜百忙之中亲自督导,不出百年,便将平生绝学悉数传于此人。”
“谁知后来,便是这爱徒造了他的反,而且差点就引起宫倾之祸,当时的天衡已经打出了自己的名号,叫做‘倾天’,大意就是要毁天灭地的意思。钧临又恨又悔,平定叛乱之后,生擒倾天,缚于凌霄宝殿之上,问出了当年上任天帝同样问过他的那一句话:你可后悔?倾天大笑曰:我后悔跟随百年,竟未能吃你的肉,啃你的骨,复了兄长的血海深仇!”
“此言一落,坐在君王宝座上的钧临同样大笑起来,笑完之后,不惜亲手砍下倾天头颅,毁了他的仙根仙骨,打回魔的原型,且是魔族之内最低贱最不耻的状态,那就是他连最起码的肉身都没有了,之后命令武神押解,将其同样封于归墟焚山,言放他回去,与岚镜一聚,当还清了昔日欠岚镜的恩情。自此以后,倾天便开始在凡间落户,不但没能安分下来,反而继续闹得三界不得安宁。当初钧临放了他,不想后来惹出来这么多的麻烦,简直遗祸无穷,这一点,大概是他自己没有想到的吧?”
虽是一个简简单单的传说,在羽湘纪听来,却仿佛历历在目,心中某一处隐隐作痛,也许是从钧临身上,联想到青洛了吧?都是一样的人啊,无论心里多么痛,都不想让别人知道他自己到底有多痛。
两人不知不觉来到了距离神祭塔不足一里之遥的地方,抬头已经能够远远看见那个庞然大物矗立在夜色中的暗影,周围岗哨林立,常人要想靠近,只怕是寸步维艰,只是这点兵将,又岂能挡得住他二人。
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两人使了个障眼法,借助灵力的屏蔽,隐没了自己的身形,很快便抢身到了神祭塔下,火焰栀子的味道愈发浓重得直压人的肺腑。
他二人对视一眼,几在同时掠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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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上,要想进入神祭塔并不难,难的是接下来每前进一层,都将面临剥皮蚀骨的战斗,稍有不逊便会命丧九泉,而且除了倾天本人,几乎是谁也不知道这座塔究竟有多高,只是根据那个传说,神祭塔与大胤雪山的记塔宛如镜像对立,如此说来,当是与记塔一般高度。
两人检视了一番,塔中最底层并无任何不妥之处,由宽阔古老的大青石砌成,这些巨石年代久远,却是一如既往的坚固,几乎是不可穿透的,塔中四壁遍布着刀剑纵横的痕迹,甚至有被烈火焦灼过的黑印,可知从古到今,这座塔究竟经历了多少次血与火的炼狱。
“这是?”祭火缭绕室内,在神龛的正前面,摆放着一方半人高的青铜宝鼎,四壁镌刻着密密麻麻的上古咒文,羽湘纪走近一看,方知定内竟是黑雾冉冉,简直深不可测,仿佛那个传说中的魔界入口就在此处一般。
“黄泉鼎。”阿飞在一边淡淡回答。
听到那个名字的刹那,羽湘纪浑身一颤,继而露出了欣喜若狂的神色,手指攀在鼎侧边缘,久久地无言,竟在不知不觉间落下泪来。
“你要做什么?”阿飞这话未落,羽湘纪已然一剑斜封,切开了自己左手腕的血脉,鲜血汩汩而用,滴滴溅落鼎中,青烟腾起,仿佛一个黑色的怪物缠上了她的手腕,很快就将那一缕缕鲜血吞噬干净。
她闭了闭眼睛,神色莫名痛苦,却又莫名欢欣道:“这样,我的命运便能跟他分开了,从今往后,师兄他再也不必受我的牵累,当能自由自在百年。”
当日在滂沱古城,她大病了一场,那位大夫说是“鬼附身”,其实是不无道理的,确切地说,她才是那个“鬼”,因为从头至尾,都是她在分享端木的生命。他最虚弱的时候,她便也随之虚弱了下去,以至于一场小小的风寒就差点命丧九泉。
“我这一世,累他已经够多了。”
仿佛受到鼎中咒术的侵蚀,鲜血竟似没个尽头,淅淅沥沥,一旦淌入,便如青烟般消散干净,鼎壁上的字迹开始激烈变幻。
她仿佛承受了撕裂般的痛楚,几乎站立不稳,阿飞在一边看着她,却是默默无言,在这种时候,他知道自己出手阻止是不明智的,她是心性坚定的女子,必是想通了才会这么做,而他若是想阻止的话,当初根本就不会随她步入这个魔窟。
一旦进入这里,那便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皇天在上,”她眼底的神色凄怆乃至漆黑一片,却是毫不迟疑地道出这一世的心结之语,“弟子羽湘纪在此立誓,自断与端木凌当日在神庙广场之血祭契约,愿诸神对他予以救赎,不胜感激。”
她的身体逐渐苍白而透明,阿飞见状大惊失色,一把扯过她的手,这才惊觉她的身体已然微微僵硬。
“阿飞,之前你主子死活不想让我进神祭塔,我答应了他,这事便不能反悔。”她温柔地笑,“我当在此等他。”
“你的意思是?”阿飞面无血色,问话的声音都在轻轻颤抖,显然,他已经猜到了她的决定。
随着最后一滴血的流尽,那个女子化作了一尊静静站立的石像,然而灵魂一挣,却是脱离身体走了出来,仍是笑意盈盈道:“可是,我又必须去救一个人,他被困在神祭塔中,距今已达五年,不,也许更久,据说那个生死棋局,非常难解,所以就一直蹉跎下去了,而我,自打从沧溟女祭口中得知这一切后,万般恨意早已烟消云散,如今既不怪你家主子,对他,却也是万万不能舍弃的。”顿了顿,眼底的神色竟然有些顽皮,“那么,这样就好了,总算两不相悖。至于阿飞你,就在此处先等着你家主子吧,那个入口,可是只有鬼魂才能进去的哦!”
冥灵女子说完这番话,身形一晃,已然消失在地宫的第二道入口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