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嘭”地一声巨响,归墟地底,千重幽冥之境,竟被人劈出一条巨大的豁口来,耀目的白光一闪而没,在这样决裂一般的光影重叠中,两袭人影都被震得一退。
宁歌尘抬起头来,嘴角边溢出血液,却是眸光炯炯道:“倾天,看来你是有些等不及了啊,这么快就与我动起手来,难道你忘了,要解开那个魔族封印,必须耗上自己一半的功力修为么?”
方才那一剑,他与倾天正面一击,已是脏腑血液翻涌,万想不到白骨之剑所刺,竟能将虚无斩断!只不过因了他剑上的冰原之气,倾天也并没有讨到什么便宜,甚至可以说,方才为了破开前三重封印,倾天竟好似真的虚弱了不少。
封印一共七重,在这个时候为人阻挡,彼时鬼渊盟主平素伪装的淡定消失殆尽,几欲将眼前此人碎尸万段,出手快如疾风燎原,每一招每一式,都是毫不留情地斩杀之招,白骨之剑所过,竟使得整个石壁被划出闪电般的火光,一面接一面地倒坍了下去。
宁歌尘见状不禁有些好笑的味道,他还没有傻到与之硬碰硬的地步,一边闪避,一边寻找天心转轮所在之地。
这是九泉之地,深度几乎与苍穹等高,然而除却这一幢巍峨瑰美的宫殿,出了门竟是周围怪石嶙峋,崖下依旧是一片黑暗,风中带来大片海潮的气息,仿佛一步跨出,脚下便是万丈深渊般的深海地底。
他情知在归墟地底会遇到此生最强的劲敌,只是没想到,一进这幢宫殿的门,倾天就有些气急败坏,不止召唤出邪灵等物偷袭于他,更是迫不及待地亲自动手,让他心中有几分了然,这必是破坏封印的最后关头了。
一路剑斩邪灵,身影如魅般掠上那方祭台,他终于见到了那方被人称为魔界入口的天心转轮,流血的手指抚上青石台上的神龛,那是一个雕刻着浮纂的转轮,约摸十尺来宽,凭空立在此地,好似一面古老的灰色岩壁一般,周身密密麻麻遍布着莲花的图腾,此时已经裂开一道细长的口子,在这种纯黑之境,竟隐隐散发着淡金色的光芒,缓缓地漂浮在空气中,衬托得他的眼睛亮如妖鬼。
终于,终于到了这一刻啊。
在他动用灵力弥补那道豁口之际,倾天自是不会立在一边发呆,事实上他已经如同凶神恶煞般杀了上来,只是此刻宁歌尘竟然丝毫不惧。
激涌如暴风的一剑从背后斩来,却又被另一股同样强大的力量挡了开来,一个身影携剑闪过,恰到及时地为其阻住了那如疯如魔的一剑。
“你来了。”宁歌尘眼底露出一个微笑,他知道这是谁。
“嗯。”金靖夕落于一旁的青石台上,衣袂飘展,却是浑身如浴血般,眼光在扫过天心转轮之时,激烈地变幻了一番。这个魔族之轮,给他的压力,竟然远远胜过方才遇到的上古烛阴。
光是斩杀一个没有思维只管莽撞杀人的烛阴,便已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更不用说此番将要面对的是神之封印,更兼那个与神比肩的魔鬼在旁出手阻挠!
“呵呵,”倾天方才那一剑落空,更兼看到对方来了个绝世高手,不禁气极反笑,背倚在一方顶梁柱上冷笑,“明熙王,你也来了,还有其他的什么帮手吗?”
“盟主,”就在这时,一个他永生不忘的声音在殿门口响了起来,带着丝丝缕缕的邪气,却又戏谑得紧,“五年不见,在下好生想念你呀。”
倾天微微侧头,脸上的表情一瞬间全部僵硬,仿佛不敢置信,他的眼底清晰如烙地显出一干人影来,为首的正是青衣素服的端木凌,彼时正抱剑懒懒地靠在一边,嘴角噙着一缕似笑非笑。
只是那笑,如果他没有看错的话,分明是要他老命的笑。
***
一张巨大的罗网如帐幕般拉了开来,在这张如同吸附灵力的网中,任何虚无的力量都是枉然的,耳畔如同高山绝壁之上的风声激涌,说话的同时,两袭人影几如闪电般冲了出去,在外人举步维艰的禁锢下,那个冥灵女子却是出入自如。
时至今日,她终于明白了,沧溟女祭口中所言,她是倾天魔之克星的原因,原来在这方归墟地底,神之封印破开之前,竟然使得众人灵力统统有一瞬间的衰弱,而灵力最为不济但是剑计精良的她,反而获得了更加有利的契机。
帷幕如海,只是这每一重帷幕,却是虚无的幻境,在黑暗中左冲右刺,羡月剑幻化出丽影万千,她神色平静,只是内心深处却有些心急火燎起来,在这样神已长寂的时刻,为何,为何她竟听不到半点人声?就连她最为亲信的师兄,方才一直相伴左右的那个人,都彻底消失在了这种如同万古荒原般的黑暗之中。
担忧也好,恐惧也罢,都无法形容她此刻的心情。
“噗”地一声,她的长剑倏然刺中了人的身体,只是刚刚刺入了一点,手肘处却是被人一撞,猛地直刺肺腑,甚至贯穿了那个人的身体!
“端木凌,想不到你也来这一手。”一声冷笑落地,巨大的反击迎面击来时,黑暗中又有一柄剑彻底地封住了那个人的咽喉,血色如棠的一抹红光转瞬即逝,眼前那种爆满如针的气息猛然熄灭了下去。
“方才若不是钧临作难,使得我依靠灵力寄生的白骨之剑发挥不出威力来,就凭你们俩,能耐我何?”魔轻轻的声音,听上去极其虚弱,只是这虚弱里竟又好似含着一丝解脱的苦笑,“我的好师父啊,想不到你在这种时候,竟然还不忘反噬于我,是想拖我一起下地狱么?”
黑幕正在一分一分散去,这一刹那,她渐渐看清了眼前是何等人物,脸色倏然苍白如死,眼前这个人,竟是跟十三年丧生的青洛一模一样!
方才入殿之时,陡然沉寂的黑暗使得她未能看清一切,唯听殿外风声寂寥,竟隐隐带来一缕缕栀子般的清香,仿佛廊檐之下,依旧有人为她植下绿色藤萝,丝丝翠翠的藤萝上悬挂着不少风铃,风一吹便丁玲作响。
青洛说过,这是诛神黄昏之曲,又称魔渡之曲。
端木凌站在她的身后,方才将她的剑送入魔之肺腑的,正是他,此际面对这个女子惊怒不已更兼略带诘责的目光,他的神色带了丝坦然,只是这坦然中渗透着无与伦比的冷冽,竟不似从前那个师兄。
倾天后退一步,身子靠在青石台上,嘴里却是鲜血激涌,这具长久以来被他不断摧残着的凡体,事到如今终于到了崩溃的边缘,他微笑着看着眼前这个女子。
“青洛!青洛!”她欲上前救他,却被端木凌一把拽住手腕,他生平头一次对她如此残忍,用她的剑杀了她永远不可能下手之人,现在更是逼迫她面对面地直视眼前这个人的死亡崩溃。
“他不是青洛。”这是端木凌告诉她的话,出奇地冷,“青洛已死。”
她的神色彻底失落了下去,就在这时,倾天仿佛有所感悟,身形猛然一晃,那具支离破碎的身体竟又好似恢复了过来,在这种濒死时刻,忽然如风掠上了那方祭台,绝顶千仞之上,一个既神已无力之后的血咒正在成形。
魔抚着祭台一侧的神龛,他的元神正在逐渐涣散开来,低低道:“今天是最后一天了,你在这个节骨眼上来到这里,可是已经做好流血牺牲的准备?”
实际上,要杀了他不难,因为他的力量俨然在破开神之封印时,几乎丧失殆尽,只是要想找到封印他的力量,乃至封印整个魔族的力量,却是难于登天!
***
那种无孔不入的灼痛感逐渐消失,宁歌尘站在这个地府最深最暗之地,凡人休想看穿他此刻眼底的神色,他的身后是那面巨大的岩石,脚下是那个神之祭台,上古浮屠被他踩在脚下,而他的血,正在缓缓渗入到脚下岩石的罅隙之间。
“咔”地一声轻响,作为执行者的金靖夕,手指轻轻一弹,白光一闪而没,那枚天心魔玉被嵌入天心转轮的中心地带,光芒如水般流淌开来,台下殿内的一干人等,这才看清了眼前这震撼人心的一幕!
只剩下一个魂的青洛,却是这个归墟地底为数不多的,唯一能够娴熟运用后羿之箭之人,方才在端木凌等人合力击杀倾天魔之时,正是他将最后剩余的六支后羿之箭一一钉入了宁歌尘的身体,先是手腕脚踝,四肢百骸,再是心脏部位,血如殷红的花绽了开来。
每一击下去,那个人都将面临着血粼粼的痛苦,只是此际,那痛苦却是再也发不出声音来,他的容色一分一分褪尽了血色,宛如末日间绝美的雪昙花,却是眼都不眨,仍旧是一个淡淡微笑的表情,伴随着温热的鲜血汩汩而涌,宛如一场盛大的吟诵,他周身的血液淅淅沥沥地流失至脚下的神龛之时,天心魔玉散发出惊人异彩。
这方魔玉,原本便是上古神物,只需动用邪恶血祭的力量,便能开启堪与诸神比肩的强悍力量,彻底封住那个魔界入口,只是这样的血祭,需要祭献者拥有与世匹敌的力量,而且一旦发动,便再也无法停下了。
“尘,要继续吗?”青洛光是看着,便已浑身发抖,在他的控制下,彼时那六支箭才只是钉入了一小部分,接下来每深入一分,便将面临百倍加剧的痛苦。
那……简直不是一个人所能承受的。
地底的邪灵仿佛感受到了某种邪恶的力量,正在不安地扭曲叫嚣,撕裂的咆哮怒吼响彻了整座宫殿,无数灰色怨灵溢出,却在接近那个人一寸之内,悉数被金靖夕斩为齑粉,整个血祭过程,他都看在眼里,却没有任何出手相阻的意思。
继续。宁歌尘吐出无声无息的两个字,眼底是微弱的笑意,那个笑里,包含着对金靖夕的感激之意,更多的是面临穷途的无畏无葸。
这就是当初那个三王盟约的最后一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