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海的入口处,顷刻之间烽烟四起,万里流沙染血,在旭日下显出一种深沉悲怆的美感。
由于尸体堆积如山,马车已经无法再在沙海中行进。但是很快,脚下的死尸即被一具具拖开,一道宽达数十丈的红毯在浸渍着鲜血的黄沙之上铺开,一直铺到第一个巨大雪白的营垒前面。
在第一个这样的营垒后面,还有无数幢这样古怪的建筑,矗立在沙海之间,连缀成恢弘大气的奇景。
这是属于西海埃陵帝国的独特景色,令人无论在红色晨曦还是昏黄落日下看来,都是叹为观止的鬼斧神工。
然而,有了这些还不够,远远不够。
因为此地,还不属于埃陵帝国的真正范围,据说埃陵之繁扈,胜之百倍不止。
“陵帝万岁!”
无数人跪倒在侧,朗声恭祝着他们的帝君,那个在他们心里宛如天神降世的人物。那一瞬间,高亢悲凉的古老颂歌响了起来,立即随着风声传遍了大漠。
在万众瞩目之间,金靖夕下了马车,转身将他名义上的妻子抱了下来,踩着红地毯走向第一个营垒,那只是供他暂时落脚的地方。
——西海之王,埃陵帝君,这就是在湘纪沉睡的那六年里,他西征沙海所获得的辉煌战绩。
当然,远远不止征服那么简单,更重要的是,他的确是个治世良才,才能在短短时间内,获得万民发自内心深处的敬仰。
在他的治理下,被称为蛮荒之地的西海埃陵,才会有今天这般的经济跟文化繁荣。
湘纪的白色裙裾,宛如流云一路轻轻扫过不染尘埃的地面,吸引了周围各色各样的目光。不比繁文缛节的金曌,对上只能卑微地匍匐在地;在这里,他们每一个人,都可以用炙热的目光去瞻仰神明。
金靖夕就在万众浓烈如岩浆的注视下,不慌不忙地,带着睆然微笑地,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向他的子民宣布:“在金曌,她是明熙王妃;在西海,她是埃陵皇后!”
——皇后,他要让她知道,这个天下,能给她最多的,究竟是谁。
***
休整过后,已经是艳阳高照,金靖夕尚未忘记自己此行的目的,因而随即起身,带领众人离开,他要去的是第十座营垒,那里有鬼医连殇。
在沙海中乘坐马车会放慢速度,为了减轻马车的重量,金靖夕选择了骑马而行,湘纪一个人在车内安睡。
谁知刚行不久,忽然冒出个戴着斗笠的神秘人物,那家伙一人一马,大喇喇横在前头。在军士的喝问中,那人自动揭掉斗笠,赫然就是烟水寒。
“我不是让你留守蓝一楼寻找灭魂剑的下落吗?”金靖夕之前让他老老实实待在蓝一楼里破解老楼主留在那本书里的秘密,明摆着就是要把他架空的意思。烟水寒憋闷之余,天天在楼里半夜三更破口大骂,蓝一楼跟明熙王府也没隔着几条街,所以他骂的话金靖夕有幸全听见了。
“别再跟我提那把破剑的事儿!不然的话,我就一头撞死在这里!”烟水寒不顾风度地大吼大叫着,“你为什么要瞒着我出来,还打算带着王妃私奔吗?!七年前你要娶的那个女人我还没见过呢,她在哪儿,我要见她!”说着已经不管不顾金靖夕是否同意,一跃而上马车,掀帘一看,面上立即阴云密布:“是她?!”
“你之前有见过王妃?”待对方退出来后,金靖夕冷着脸问道。
“她就是我所说的,那个在太子祠以灭剑法将我跟宁歌尘分开的人。”七年前他一早蛰伏在沂河平原,只等金靖夕一声令下,就给龚培极力隐藏的那支骑兵以致命打击,左丞相那支势不可挡的暗兵,正是被他所率部一手拔除。
也因此,他没能待在金靖夕身边,见识到有关“倾国以聘”的最初种种,以至于在太子祠第一次见到湘纪,却并没有将对方与金靖夕挂上钩。
闻言,金靖夕的神色,不经意间黯了一黯。
“说起来好笑,她还把宁歌尘当成那什么死去的雪太子呢。”陡遇对方投过来的两道杀人的目光,在这方面神经粗得能拴脖子上吊的烟水寒,哪顾那么许多,不住地哈哈笑道:“你还别说,宁歌尘那小子挺在乎她的,我认识了他那么多年,何曾见过他把哪个女人放在眼里?平素清高得跟个和尚道士一样,偏偏就那次,让我看到了他剩余的那么一点点人性。”
应该不是人性,是兽性才对。
金靖夕与之按辔而行,越往西海深处走去,在太阳渐渐落山之后,温度骤降,空气越是冰寒,宛如层层冰棱阻隔心间,他只觉得呼吸如窒。
“怎么了?”烟水寒发觉他神色不对,陡然按住缰绳,扭转马头走到对方面前,关切地问道,“犯病了吗?”
“嗯。”他淡淡应道,神色莫名痛苦,抬手看着自己的右手心,赫然是一株金莲烈焰的图案,散发着诡异黑暗的光芒。那种邪恶的光芒,竟然跟宁歌尘眉心的金魂惜一模一样。
“快上车避寒。”烟水寒的神色陡然一凝,再无了先前那种吊儿郎当的样子,显露出他行事果断的另一面。
奈何金靖夕根本不听劝告,只是随意地挥挥手,表示不必介怀。
“这些年来,”他闭了一下眼睛,不作声地笑了笑,唇角的弧度带着令人心疼的熙白冷漠,“我一直在跟老天挣命,他想让我死,我偏不死……那时候或许是不甘心吧。”无论吃多少苦、受多少罪,似乎都能够忍受,只是为了那一点不甘心,不甘心自己千疮百孔的命运,再接受种种无聊的摆布。
停了一拍,再睁开眼时,目光缓缓落到湘纪所在的那辆马车上,眸光如水,带着旁人难以理解的温柔,轻声:“可是现在,我似乎越来越贪心了,我不止不甘心,而且不舍得。”
他不舍得。然而他不知道,他自己在西海遥遥操盘金曌局势之时,也有人在他的身后布下了一个更为黑暗的局。
那个局,会让他永生不得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