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客氏究竟又是个怎样的来历?去年皇上好像还封了她个什么‘奉贤夫人’。”李贞丽问道。
张溥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清了清嗓子后开始介绍客氏的来历。
客氏原是定兴县一普通女子,在她十八岁前一直遵循着与其他女子相似的人生轨迹。嫁给了一个名叫侯二的男人,并生了一个儿子。但在她十八岁那年,却出现了人生的巨大转折,她被选入宫中,充当皇太孙朱由校的奶妈。
听到这里,阿天插问道:“据说宫中选用奶妈的条件是很苛刻的,不知这客氏是如何被选上的?请先生见教。”
阿天难得谦虚,张溥心中受用,点了点头,开始卖弄博识。
和其他不用特别的技能,仅凭自身资源的职业一样,奶妈也是一种古老的职业。她们都为农村中生子女后子女夭折而奶水充足者,或是生子女后送人而奶水充足者,她们家境贫寒,用自己的奶水替别人家奶孩子,从中获得一定的报酬。这不是一个高地位的职业,但往往因为奶娘所奶之孩的地位而让人不敢小瞧。尤其是皇家的奶妈,一旦她所哺育的皇子登基,就能一步登天,便是极为显耀的人物。
为了加强对太子、世子的教育,在西周时皇家就建立了乳保教育制度,在**挑选女子担任乳母、保母等,以承担保育、教导太子、世子的责任。子师、慈母、保母合称“三母”,她们分别承担母后的部分职责,其中“子师,教以善道者;慈母,审其欲恶者;保母,安其寝处者。”总之,由她们共同负责太子、世子德性的培养和日常起居的料理。除三母外,由于乳母与幼儿朝夕相伴,无形中其自身的道德、只是等素养对幼小的太子、世子们具有很大的影响。
明朝专门设立了供应宫中奶妈的机关,俗称“**府”。每年朝廷都要从民间挑选“奶口”,其标准十分严格。选“奶口”的范围在京师附近的宛平、大兴二县,要求是:丈夫健在、子女健在的端庄良家妇女;身体健康,年龄在十五岁以上,二十岁以下,生下第三胎之后三个月左右。遴选时令稳婆检验奶妈的“**厚薄,隐疾有无”,如果符合标准,就报送司礼监请旨,然后决定。“奶口”在“**府”居住,被选入宫者,要打扮一番,梳起高髻,换上新衣,俨然就是宫廷中人。
“标准不是规定要生下第三胎之后吗?客氏只产过一胎,这又是何故?”李贞丽疑惑地打断了张溥的讲述。
张溥一笑,说了一则传闻。据说,朱由校一落地,十几个“**府”的奶妈蜂拥而至,争先恐后地把**往这皇太孙嘴里塞。奇怪的是,朱由校一律不给面子,谁一碰他,就哭闹不休。你把**塞进去,他给你吐出来。“**府”的“奶口”换了一批又一批,他统统不买账,手脚乱抓乱蹬,干嚎不止。“**府”的官员们急了,把当差的全部撒了出去,到“四九”城去寻找新奶妈。最后也顾不得什么条件不条件,标准不标准,“有奶便是娘”,把刚生过一个孩子,显得很不老练的客氏,拉来凑数。不料,没开眼的朱由校对客氏出奇的依恋,客氏一上手,就往她怀里钻,小脑袋瓜一通乱拱,叼住**就不撒嘴了。就这样,歪打正着,客氏成了朱由校的专职奶妈。
“天意啊!”阿天听罢,叹息一声,“看来大明当有此劫。”
“劫?”杨廷枢哼了一声,“一个区区奶妈而已,能掀得起什么大浪?”
“维斗兄可别小瞧了这个客氏。顾二公子所言不无道理,照眼下的事态发展下去,客氏真有可能成我大明的劫难。”张溥说道。
“天如兄危言耸听了吧?”杨廷枢不以为然地摆了摆手,“也就是圣上封了她一个奉贤夫人罢了。像东汉时,安帝封奶妈为‘野王君’,顺帝封奶妈为‘山阳君’,灵帝封奶妈为‘平氏君’;北魏太武帝尊奶妈为‘保太后’,继之文成帝更是尊奶妈为‘皇太后’……本朝的成祖皇帝封奶妈冯氏为‘保重贤顺夫人’;仁宗皇帝封奶妈为‘诩圣恭惠夫人’;宣宗皇帝封奶妈李氏为‘奉贤夫人’……这些都是有先例可循的,没什么大不了的。”
“维斗兄啊,你稍安勿躁,有些事你所不知,听小弟慢慢道来,听后你就知道这不是多虑,也非危言耸听。”张溥说着又将便将朱由校登基后对待客氏的态度说了一遍。
朱由校生母已死,受托抚育的李选侍移宫,登基后确实需要有人在乾清宫照料其起居,客氏因此有功,封以尊号,酬谢她“奉圣”之劳,也不算为过。问题是,朱由校对这位乳母的依赖性实在是太重了,重到了无法离开的地步。
宫中惯例,宫内女婢、乳母等应该住在西二所,但客氏却被破例允许住在咸安宫,每天早晨都到乾清宫照料皇帝的起居饮食,还以她的名义进家宴,叫做“老太家宴”。据说朱由校对宫中御膳房的蒸龙烹凤瞧不上眼,独独喜欢客氏做的饭菜,尤其喜欢客氏把炙蛤、燕菜、鲨翅等十几种海鲜放在一起烩煮。有诗一首赋曰:“大官炰脍惜芳牙,玉食须供自外家。乞得余泔争问讯,珠盘擎著漫矜夸。”
客氏随伺在熹宗身旁,赏花观月,其乐融融。有诗纪曰:“回龙别观百花匀,锦瓣黄须上辰。不是天香并倾国,如何亦得倚阑频。”客氏过生日时,明熹宗则一定前来。“初度才知保妪尊,争遗彩履贴金鸳。琼枝到处霞生脸,御手亲传不谢恩。”熹宗对她赏赉甚厚,一次就赐给她“人参一袋,约重二三十斤”。客氏夏日怕热,在咸安宫造起大凉棚,熹宗赐冰不断。“风阁松棚结绮层,外家各别有炎蒸。妾心自识凉如水,敢乞天厨一赐冰。”天启元年夏,熹宗“特旨”允许客氏可随时出宫回私邸。
此时的她尽享荣华富贵,应有尽有,为所欲为。客氏在宫中,每日皆浓妆艳抹,来往乘小轿,仿佛嫔妃一般。每次出宫回宅,随行护卫达数百人,宫中内侍要跪叩迎送。出宫后,换乘八抬大轿,街上还要戒严禁行。回宫时,更俨然诰命夫人,前有八名太监,掌了大红纱灯引导,远远望去,和御驾一样。仪仗之后,便是明晃晃地一列排的荷兰晶灯。当时荷兰已与明朝结交,献晶灯百盏。熹宗专门赐予客氏二十盏,备夜来进出宫闱之需。把那条铺着黄缎的御道,照耀得如同白昼。最后便是灯晶彩羽,流苏玉坠的一辆高毂绣帘的凤辇,辇上端坐着客氏。真是仪从煊赫,仆侍如云了!
那些朝中溜须拍马之辈,渐渐都成了客氏的党羽。他们每天入朝,在朝房里望见远远的灯光灿烂,如皓月流星,就知道奉圣夫人客氏来了,于是大家在御道上等候。距离客氏的车辆,约有十来步远近,众人早已齐齐地跪列下来。有叫太夫人的,有称圣母娘娘的,有唤圣太太的,有三呼千岁夫人的,又有叫姐姐圣夫人的,也有叫干娘的,还有唤义母的。口里这样呼着,身体都和狗般俯伏着,比迎接圣驾还要齐整。熹宗上了宝座,御案旁设着一个凤座,就是奉圣夫人客氏坐的。熹宗帝退朝,客氏也随着銮辇回宫。
明熹宗帝宠信客氏,宫中大小事务,一古脑儿由客氏掌管。她回到家中,勒令家奴称她为“九千岁老太太”,每日三次向她请安问好,口称“老太太千岁、千岁、千千岁!”一个奶娘,竟然能荣宠至斯,真是亘古未有之奇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