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早,魏二起来道 :“娘子,我去行鱼了,印钱二钱五分足纹,放在你处。若何敬山来,叫婆婆递与他。” 那妇人道:“多说二三钱银子,见了鬼,要你娘递。难道我老娘,从不曾见这东西,托不得的。” 魏二陪了笑道 :“我恐怕你后生家,不便见他,故此我这等说。” 妇人道 :“羞也不羞,开了大门就是房,说你看, 便见不便见。” 说得魏二顿口无言,道 :“我去了。” 魏二才出门,那妇略睡了一回,扒起来梳洗打扮了,便待何敬山来。谁知那陶氏见儿子出去,起来开了门,烧了面汤,又炷熟了饭,盖住镬里,自己去观音前点了香,拜了佛,随即坐在门口绩麻。那妇人走出来,见他坐在门口,好生不然。陶氏道 :“二娘子,我等你同吃朝饭。” 那妇人把眼一瞅道 :“我不要吃,你自先吃。” 陶氏只得去灶前,自己坐了吃饭。
那妇人走在场上,不住的远望,望不多时,果然远远见何敬山,从前村树林边来。那妇人见了,心里转道 :“他来了,只是这老厌物在面前,怎么处?”心生一计,见场上的鸡,就扯一只来藏在柴堆里,口里浪道 :“单吃粮,不管事。场上的鸡不见了,多因走在后门坟墩里去了,也不去寻一寻。那砍头的归来,不见了鸡,只道我在家里不当心。” 陶氏听得不见了鸡,慌忙走到后门来寻,毫不见个影儿,只得一步步到坟里去,细细里寻。那何敬山远远道 :“二娘子,在场上耍子。” 那妇人道 :“鸡不见了,在这里寻鸡。” 何敬山道 :“家鸡只在家里。” 妇人带着笑答道 :“家鸡团团战,那晓得野鸡要着天飞。”那何敬山见妇人说话有些跷蹊,便笑笑道 :“若是野鸡,一定去寻野食吃了。
” 那妇人人把眼一瞅道 :“眼前食吃不够,家鸡也要寻野食吃哩。” 何敬山听得他言语,句句卖春,便近身来,低了道 :“我来与魏二舍讨银子,他在家么?”妇人道:“不在家,银子在我处。” 何敬山又道 :“婆婆怎么不见?”妇人道 :“我使他坟里寻鸡去了。” 敬山道 :“既如此,我同你屋里秤银子去。” 妇人道 :“你随我来。” 只见妇人领了何敬山进门,便笑一笑,对敬山道 :“银子我放在那枕头边,待我去拿来。” 敬山见屋里无人,便笑着道 :“我同你到房里秤何如?”妇人道 :“恐怕人来,你关着门。” 那何敬山见叫他关门,便大着胆儿竟把妇人一搿,手舞足踏起来。那妇人毫无拒意,也迎了何敬山的愿,亲一个嘴道 :“我一见你,直想到如今。” 敬山道 :“我也见你,想得魂不附体。” 两人竟在床上云雨起来。
难道正高兴之时,那陶氏口里呼鸡,后门进来道 :“天杀的,罚我老人家那一处不寻得到,不知躲在何处,并不见个影儿。” 何敬山在床上听见,慌了道 :“你婆婆归来了,如今怎么处?”女人道:“不要忙,待我打发他去。” 口里嚷道:“我也寻了半日,寻得头晕起来,睡在这里。你如今再到柴堆里,细细寻寻,若迟了,恐怕鸡被偷了去。” 那婆子果然又开了前门,往场上柴堆边寻。妇人对敬山道 :“你如今快从后门出去罢,银子你明日来拿。” 敬山慌忙向后门一溜烟去了。
却说那老婆婆寻着了鸡,归来道 :“二娘子,你猜我在那里寻着的?那只鸡自己钻在柴里。” 那桃花因惊去了汉子,在床上恨恨声也不应他。陶氏把鸡罩了,又去念佛。那婆娘肚里思量道 :“怎得这老厌物死了,我方遂意。” 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想,只听得老鼠在床下数钱。 他口里道 :“是了,是了。”道犹未了,魏二忽走进房来道 :“怎么睡在此?何敬山可曾来拿银子去。” 妇人道 :“不曾来,我不见了鸡,寻倦子,暂困片时。” 魏二道 :“今日剩得一活鱼在此,起来煮一煮,吃吃么。” 叫道 :“娘可拿去刷一刷。” 于是陶氏将鱼去刷净了,下锅煮熟了,分与媳妇吃。那妇人一头吃,一头道 :“桑中老鼠多得紧,你明日千万买些老鼠药回来。” 魏二道 :“老鼠药是没用的,药不死老鼠的。莫若你明日去坟墩里,旧桫方棺木砒霜最利害,放在饭里,不要说个老鼠,就是人吃了,就要呜呼的。” 桃花听了道 :“有理,有理。” 两个吃完了,上床去睡。明早魏二起来,依旧行鱼去了。
却说何敬山逃了归去,一夜睡不着,一心想着那妇人。清早又摇摇摆摆走来。桃花正在房里梳头,陶氏看见他来了,忙叫道 :“二娘子,何阿叔来讨银子了。” 妇人应道 :“怎么这样早。”那妇人听得婆婆看见他来,甚不快意,何敬山假意道:“魏二弟在家么?”陶氏道:“卖鱼去了,银子放在二娘子处。”桃花只得走出门外,叫妇人道:“进士子一个。”敬山故载状元落花,何口人。叫妇人道 :“你是人悟了,怎么处。” 那妇人会意,走去了。罗的衣带在行捏去了,婆婆可到婆村去,行人把手用婆婆题,使陶氏去了。不子那敬山忙勾着妇人,把一个你道 :“我虽明日又曾岂来也。你婆婆打史了,我一夜间不若尧走,逆你去了,我也甚只怏这。
我兄今想一个这里,在于叫明日午间来,思打重兴快流,且彼本建怏活公事,你史小姐怎么得这寺遂意。”妇人道 :“你莫管,我自有处,明日千万来。”说鼻子是,又做了几个品字,那急忙借了戥子回家。敬山拿戥子行行道 :“还轻些,二舍回家对他说声。” 敬山竟去了。妇人见去了,口里哼哼的道 :“娘子,弟兄两个合借的,让我们先还,做大儿子的,少鼻子大彼倩的,安坐在家受用。我们整日上门上户的受累,你的娘的也忒欺心,单会吃二媳妇。大小妇是小娘出来,你吃不得一碗半碗的, 把婆婆聒絮个不了。”陶氏不开口。那妇人见婆婆不开口,又道 :“明日走去对大儿子说,如今利钱你该凑去,钟不打不鸣,人不说不知。” 陶氏只得应道 :“我去说便了。” 妇人道 :“你明日早些去,吃他一两顿,也不为罪过。难道单养一个儿子的。若等朝饭不及,我做两个饼,路上当点心就是。” 于是暗将砒霜放在饼里。
那婆婆果然明日清晨起来,拜了观音,点了香,即便对媳妇道 :“我去了就来。” 魏二自行鱼去了。妇人慌忙起来,将饼与婆婆袖了,又道 :“半路上肚饥就吃。” 陶氏一径望大儿子家走。原来这魏大家,去仁善村有十四三里路,陶氏走得不耐烦,望见一个林子里,见一块长石头横着,他就坐着。口里道 :“观世音菩萨,这些路就走不动了。” 肚里转道 :“我且将饼吃了再走。” 袖中摸出来一看,只见又冷又硬,如石块一般。陶氏又道 :“观音菩萨,我老人家怎吃得这个饼。” 自言自语的说犹未了,抬起头来,只见一个道姑立在面前。那道姑怎么样的?头上戴着古色幅巾,身上穿着耳色的道服。腰间束着黄色丝绦,耳边垂着银丝细坠。臂上挂着菩提数珠,脚上穿着僧鞋僧袜。纵然不是灵山治世专,也必定是救命主菩萨。
话说那道姑手中携了一只篮,篮里放着一件背褡兜,向陶氏作个问讯道 :“女菩萨,借坐一坐。” 陶氏回礼道 :“我也是过路的,同坐何妨。” 那道姑口里念声 :“观世音菩萨,老了,没用了。今早要紧到施主人家去,空心出门的,走了三十里多路,肚里又饥,腿里又酸。”陶氏便道 :“我走得五六里,就倦起来,莫说三十里。我点心也带些在此,只是冷硬难吃。”道姑道:“我饿极了,就是冷硬的,我情愿将这背褡换来免饥,不知女菩萨看慈悲否?”陶氏道:“若是吃得,我就舍与你吃,怎么要换。” 一头说,一头在袖里摸出两个饼来,递与道姑。
道姑道 :“我生平不肯白吃人的东西。” 就在篮里将这背褡送与陶氏。陶氏那里肯要他的。道姑道 :“女菩萨,你若不拿我的,我宁饿死不吃你的饼。” 陶氏见他推得真切,又见背褡是绒的,心上道 :“我拿回去与媳妇穿,也可讨他欢心。” 转转念头道:“我还有两个饼,一总与你吃罢,背裕权留我处。”那道姑见陶氏收了背褡,方肯将饼来吃。不吃犹可,一吃吃了,只见道姑大喊一声,往后便倒,七窍中鲜血迸流,吓得陶氏面如土色。口中 :“救苦观音,为甚这道姑将饼子吃了,就死了,想是又冷又硬,咽坏了咽喉?虽然如此,我又不能救他。趁此无人看见,我只得走去罢,省得人来看见,惹是招非。” 心上担了一肚皮惊惶,回身便走。话分两头。
却说那桃花专等婆婆出了门,便去梳好了头,望何敬山来作乐。敬山因满口约定了,急忙忙早起出门,不道走得数步,只见一个人挑了担,撞着何敬山,便道 :“何阿叔,清早那里去?”敬山一看,乃是惯卖犬肉的狗王二,何敬山道 :“王二挑的是戌物么?”王二道 :“我特特留一大块腰窝送来。” 敬山转身道:“既如此,你随我来。” 于是转身又到家里道:“通折倒与我罢。” 王二见说,即将桶盖开了,拿出来。敬山道:“为何都是精的。” 王二道 :“不瞒何阿叔说,昨晚正打一只肥狗,遇着一个老妪,要我的狗皮与儿子做暖帽,肯出三钱银子,所以剥了皮去,纯是精肉了。” 何敬山也称三钱银子与了他,王二去了。烫热一壶酒,空心吃了,又醉又饱,乘酒兴竟到魏家来。
只见那妇人望着了何敬山,如获珍宝一般,满脸堆着笑容道 :“真正不失信的冤家。” 即携了手进门,随将门关了。何敬山火又动,狗肉性又发,酒兴又作,托在床上,脱下裤子,竖起两股就干。那妇人迎着,似渴龙见水,两个滚作一团。这一场好杀,怎见得:一个是偷汉子的都头,一个是撩妇人的宿积。一个恣意的不休,一个尽情的出力。一个是舍了缘砖抛黄金,一个是撇了家鸡偷野食。一个在柴仓窝里趁风流,一个在粪扫堆边矜出色。
说话两人正在高兴之际,忽听听得外面有人扣门。何敬山慌忙道 :“你婆婆回来了。” 妇人道 :“他要回来,今生不能够了。” 说犹未了,只见门外叫道 :“二娘子,开了门。” 敬山道:“这个不是你婆婆的声音?” 那妇人听见,吃一惊道: “怎么回来得,有如此奇怪。莫不是他的魂灵么?”于是只得起身来,遂叫何敬山从后门去了。然后开了门,只见陶氏手拿背褡道:“我走倦了,快取条凳子来坐坐。”气急急自言自语:“老来没用,吃力得紧。” 那妇人即拿凳子与陶氏坐,随手即拈此背褡看看道:“在那里来的?”陶氏一一从头说知道:“今早出门,一径望大儿家走。走到五六里不耐烦,望见一个林子里横着一块长石头,我就坐着。不多时忽见一个道姑立在面前,打一个问讯,同坐在石上道:‘我今早空心出门, 走到如今肚饿极了。’我道:‘有点心在此,只是冷硬难吃。
’ 他将篮里背褡来换我点心吃, 我不肯要他的,他道:‘你若不拿我背褡,我不吃你的饼。’ 我见此背褡是绒的,你着倒也对身,于是与他拿了。不道他将饼去吃了,想是他肚又饿,饼又硬又冷,一吃吃了,登时大喊一声,扑地跌倒,手脚也直直死了。慌忙起来,走也走不动,只得带跌跑到这,大儿家不去了。” 那妇人听见吃一惊,即将陶氏拿回的绒背褡欣然穿在身上,相了又相,昏乱起来,不识人事。陶氏见媳妇两眼定了,神色如狂,走向观音佛前,口便哼哼道 :“是我心最毒,只为贪淫好色,欲药死婆婆,与何敬山结永远私好。不想做这样事,天怒神殛,触独犯了菩萨。” 说完这几句,身子只顾向佛台下钻进去,口再不语了,只管将舌头伸出来舔鼻子。那陶氏听他说,见他这模样,吓呆了。忙去扶他,只见媳妇在台底下蹲着足,摇着头,抖着身子,口不喷声。仔细看来,宛然变了一只肉色狗。正是:兽心人面,相由心变。两眼抛斜,四脚出现。
嘴长耳耸,牙尖颈短。舌长三寸,尾呈一股。